桓子澄淡然一笑,伸手接过了那只白纸灯笼,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哑叔这便去罢。”
“诺。”哑奴躬身一礼,身形微微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庭院空寂,明月悬在大片的断垣之上,仿佛一只淡漠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脚下的这一片废墟。
桓子澄好似有些怅然起来,立在月下出了会神,方才提着灯笼,缓缓踏进了月华的深处……
秋分一过,天气便一日日地凉了起来,秋霜更兼秋雨,携来满城萧瑟。
相较于天气的日渐寒冷,大陈朝堂上却显得格外地热闹,大有将这秋日的萧瑟也给变成烈日骄阳的意味。
便在中元帝将那面匾额赐予桓氏后不久,朝堂上便掀起了一股“大家一起来弹劾”的热潮。
说到这场弹劾风暴的始作俑者,那可是鼎鼎大名,便是名满大陈的铁面郎君薛允衍;而被弹劾的对象,则同样地大名鼎鼎,亦是名满大陈的美郎君“青桓”桓子澄。
以薛允衍为首的一干言官,这一回齐齐将矛头指向了桓子澄,对他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他们弹劾的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有志一同地将“孝义”二字变作了攻讦利器,直是将桓子澄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说他“龟缩内宅,不思报国”、一时又斥他“不分君忧、不解民愁”,而更多的人,则将矛头直指泗水关,骂他“锱铢必较,守桓氏如守财之奴”,简直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总之,在言官们的口诛笔伐之下,这位绝世美郎君桓子澄,根本就是个不理政事,只知道躲在家里哭的胆小鬼,完全对不起皇帝陛下亲笔书写、殷殷赐下的那面“孝义天下”的匾额,更对不起皇帝陛下赐予其父桓道非的“忠勇公”那“忠勇”二字。
通常说来,朝堂上的官员们弹劾来弹劾去的,底下的老百姓向来不会多问,他们也根本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拽文。
可是,这一次却是与以往不同。
因为,无论是弹劾者还是被弹劾者,乃至于紧随其后的跟风者,皆是名噪一时的俊男、美男乃至于绝世谪仙,于是乎,在这冷冷的秋风秋雨之中,大都百姓们的热议却大有燎原之势,生生地将这朝堂正事也给弄出了另一种味道。
这其中传得最广、且也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薛允衍与桓子澄这两位美郎君的“不可与人言说”的故事。
许多人都在私下里暗传,道这两位美郎君很可能互相爱慕,而薛大郎之所以弹劾桓大郎,亦是因爱生恨,至于紧随其步伐的江仆射,便担当了离间这对美郎君的角色。
简而言之,这三位美郎君之间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你随便挑个茶馆坐一坐,便能听到无数与之有关的版本,其跌宕起伏,直是难以尽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只是这几位当事人,便是大陈的朝堂亦有些始料未及。
但好在这些传闻到底只在私底下传一传,并没有人拿它当真。总归那些小娘子们闲着没事儿干,自己瞎琢磨出点儿故事来娱人乐己,也是无伤大雅的。
再者说,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今时还算是雅事。那些风流的士子们将这种事拔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大有“男女之事可鄙,而男男之风可尚”的架势。于是乎,这传闻也就甚嚣尘上,一时间也难以禁绝。
相较于外头的这些热闹,身处于风暴中心这几位美郎君们,却皆是行动平常,该上朝便上朝,该对骂就对骂,该挥毫的,自也是毫不留情地挥舞着笔墨,带动一波又一波的弹劾高峰。
自然,那该按兵不动、龟缩不前的,也仍旧躲在宅子里,就跟个死人一样,对外头的动静不闻不问。
便在这朝野上下一片嘈杂之间,中元帝终于憋不住了,亲自叫人传了口谕,命散骑郎桓子澄自辩。
桓子澄被逼无奈,只得上表自辩。而他不自辩倒还好,这一自辩,立时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弹劾。
这倒也不能怪言官们不近人情,而是这位桓大郎的自辩委实太过狡猾、太过不像话,什么“愿侍奉家君汤药”,什么“需于家慈跟前尽孝”,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总之就是一副死赖着不肯表态的惫懒架势,摆明了不想去泗水关杀敌,贪生怕死到了极点。
第924章 长亭外
此折一出,中元帝自是大怒,先后三次下旨命桓子澄二次自辩,再加上江仆射等人的推波助澜,到最后,桓子澄被逼得实在不得不表态了,只得捏着鼻子说出了“愿为君分忧”这么句话来。
有了这句话在前,中元帝自是一口咬住,飞快地颁下圣旨,着桓、江、杜、周四姓共领精兵二万五千,并其余诸姓及朝廷军马六万,合计八万大军,号称十万,连夜开拔,前往军情吃紧的泗水关,誓要与赵国决出高下。
而桓子澄,则在江仆射、杜骁骑并周都水的联名推举之下,成为了这十万大军的将军。为此,中元帝还特意在他的散骑侍郎上加上了骠骑将军职衔,并特赐持节都督一职,以便他统率三军、号领诸将。
从桓子澄上折自辩,到大军开拔,这中间只隔了短短五日。
之所以事情进行得如此迅速,却是多亏了江仆射未雨绸缪,提前便向中元帝进言,将一应前事安排妥当,这才能够令大军赶在寒露之前离开大都。如果路上加紧些的话,这十万大军应该能够抢在河流上冻之前,赶到泗水关。
大军开拔当日,中元帝亲自去城门相送,大都百姓倾巢而出,只为目睹这天子为将军壮行的盛况。
趁着大批金御卫全都跑去城门口护卫中元帝去了,秦素却是悄悄避开人群,带同阿忍混出了皇城,与桓子澄约在城外十里长亭之处一晤。
长亭外,是绵绵远道,是黄沙漫天。
很快便要到寒露了,这长亭之外,早便没了柳色青青的葱笼景象,唯十万铁骑、甲衣重重,与那黄纱遍布的大路如两股交互相融的潮水,涌向苍茫的天际。
秦素紧了紧身上的厚披风,抬头看天。
天阴阴地,灰黄的云朵沉沉压在头顶,仿佛蕴着几分雪意,风拂在身上时,已有了深秋的凛冽。
一旁的阿忍此时便上前几步,轻声问道:“殿下是不是冷了?可要拿个手炉?”
“不必了。”秦素摇头说道,一面引颈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