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子。”秦彦柏似是情绪很激动,语声微有些发颤:“草民一朝得见天颜,心绪难免起伏。天子神威,果非草民等凡人经受得住的。能够伏于天子脚下,草民实是三生有幸,便是现下立时死了,亦死而无憾。”
这马屁委实拍得不大高明,然却胜在他语出真诚,听不出半点阿谀之意。
中元帝的心情本就不错,此时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聪明,很会说话。”
秦彦柏不卑不亢地说道:“谢陛下隆恩。草民此刻所言,句句皆是肺腑。我大陈有陛下龙威庇佑,定会昌盛万代。草民在此恭祝陛下子子孙孙,永世不衰。”
这话越发说进了中元帝的心坎里去,他不由纵声大笑起来,那一刹,他愉悦的笑声好似激起了回音,在殿中连绵不绝地回响着,半晌未息。
细雪轻飞,风色浅浅,这样的冬夜,似乎是很容易叫人欢喜起来的,一如此刻开怀大笑的中元帝。
而当这笑声被夜风拂散之时,那皇城外的德胜门大街,亦是满街的欢笑。
行人接踵、车流如织,那踏雪游玩之人,直是将这雪夜装点得分外热闹。
时人重风雅,扫雪煮梅花。
泗水关大败的消息,终究未能扫尽大都城骨子里的温软秀雅,而这场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更是令这风雅有了宣泄之处。
德胜门大街上的各酒肆茶楼,此刻皆坐满了宾客,而那些没有铺面的摊贩亦齐齐出了摊,卖蒸饼汤饭的支着桌椅、挑着灯笼,卖绢花脂粉的擎着捧盒,更有卖花少女,携上几枝早开的梅花,沿街叫卖。
一时间,酒香、茶香与花香混杂一处,似是连飞降的雪花,亦沾染了这尘世的气息。
便在这满街繁华之间,亦不乏有一些不大合谐的身影,比如乞丐。
便在离着“乐天居”酒楼不远的短巷中,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缩着身子、拢着衣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戒备地左右看了看,旋即没进了人群。
这男子看来已经流浪了许久,身上的衣裳东一条西一根地悬着,满身皆是脏污,整张脸也冻得青紫青紫的,几乎看不出五官来。
见他走了来,路人皆是躲得远远地,行经的小娘子更是一个个捂鼻掩唇、满脸嫌恶地快步逃开,生怕被他弄脏了衣裙。
那男子挪着一双冻紫了的光脚,蹒跚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蓬乱的须发上落着雪珠子,好几次摔倒在地,他都是拼了命地挣扎起来,朝着东城的方向而去。
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他终是来到一条铺满了青石的小巷。
小巷幽静,巷弄中并不见人影,唯一扇漆黑的小门严严阖着,门上是一盏擦得锃亮的铜灯,光晕细细,照出雪片纷飞。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遂蹑足行至了那扇小门前……
今日恰逢九叟值宿,他一早就烧好了烫脚壶,预备早早上榻睡个好觉。
“你且别急着睡,还有几个毛头小子没回来呢。”打更的七叟还没到当值的时候,此时正挨在炉边取暖,一面还打着呵欠。
九叟转念一想,便记起来了这事儿,遂坐在榻上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起子捣蛋鬼,专要在这时候买酒吃,一会儿看我不骂死他们!”
七叟闻言便笑着拿手指他:“你就这会子嘴狠,一时人回来了,给你两口子黄汤吃吃,你就又笑嘻嘻地由得人来人去了。”
九叟被他道出心事,讪讪一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那肚子里的酒虫翻腾得厉害,咂嘴道:“这起子夯货也不知挑个时辰,大雪的天儿往外跑什么,嘁。”
第957章 红鲤珮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九叟的脖子却伸得老长,从门缝处看向了那道关严了的角门,喉头上下滚动着,也不知是不是在想象中咽下了那清亮的酒汁。
正当此时,外头忽地传来了几记拍门声。
九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不迭地趿了履,推开了房间的小门,几步便走到角门前去拔门铨,口中笑骂:“我把你们这群没长眼的东西,就知道搓磨我老人家,一会子没两口好酒吃我可……”
“哐当”一声,他话未说完,那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一头便撞了进来,乌黑发紫的两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喘着粗气低吼:“快!快!带我去见父亲!快!”
九叟吓了一大跳,忙要挣开他,一面便高声叫骂:“晦气!哪里来的乞儿,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他一面骂一面挣扎着,那七叟此时也上来帮忙,两个人合力就要把那男子往外头推。
那男子赤红着一双眼睛,下死力抓着九叟的胳膊,一面压着声音狠狠地道:“我是二郎君!我是二郎君!尔等还不快快噤声!”
两位老叟齐齐一愣,旋即那七叟便跌足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那男子,一口啐在了地上:“你若是二郎君,我还是郎主呢。胡说甚么混话!”说着便又与九叟将他往外推。
那人又急又怒,蓦地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来,举到他们面前,压着声音怒道:“张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何物?”
他的声音阴冷而狠毒,直叫人听着浑身发凉,两叟皆是一抖,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去看他手中之物。
这一看之下,九叟脑瓜顶上当先便冒出了满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