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千般不幸中唯一的大幸。
就算此前他有灭桓氏之心,那也是被几个儿子蒙骗了,他这个皇帝只是一时糊涂,并非真的要对士族动手。
这一刻,中元帝简直就要感激起秦素来了。
若非他这个便宜女儿特别能熬,特别能撑,一直撑到了桓子澄率军得返,则此时大错早已铸成,而中元帝也就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跟士族对着干了。
真是天幸,真是天幸啊。
只要还没撕破脸,只要桓氏还要一个名声,那么,他这个皇帝,应该还是能继续做下去的罢。
中元帝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个极为虚浮的笑。
他垂目看向挺直脊背、不肯双膝着地的桓子澄,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指:“爱卿……辛苦了……平身……”
桓子澄应声而起,那厢邢有荣便迈着小碎步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木匣。
便在二人手指相触的瞬间,邢有荣的掌心里,忽尔便多出了一张折得极紧的小字条儿。
邢有荣牢牢握住字条,腰躬得越发厉害,就像是走不动路似地,一摇一晃地回到了中元帝的身边,将那木匣捧得高高地,那张小字条儿,却是顺势滑进了袖笼之中。
那是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在他位于大都东郊的小庄子里,还藏着一张同样的五万两银票。
那是定金。
而现在的这五万两,则是事成之后补足的余数。
十万两,买一个消息。
银货两讫。
邢有荣的眼底深处,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得意。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后悔不该贪图这笔银,可现在他却觉得,他押对宝了。
从今往后,这大陈的天,可真的是要变喽。
邢有荣心中居然有些雀跃。
这种提前站到了最强阵营一方的感觉,委实不错。
一面想着,他一面便将匣子捧去了中元帝的面前。
中元帝转首看向那木匣,忽然就觉得,手足酸软的厉害,连掀开盒盖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此时,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只手,十分殷勤地启开了那木匣的盖子。
中元帝回头望了望,便望见了一张粗豪中不乏精细的脸。
“父皇,儿臣来吧。”大皇子的语声很沉稳,神态也很恭谨。
中元帝一度灰心丧气到了极点的心,终于缓过来了少许。
“我儿……很好。”他含笑语道,那笑容是前所未有地真挚。
是啊,比起眼前这叫人看都没有勇气看的万军铁骑,他宁可去瞧自己这几个既没出息、心眼儿又多的儿子。
至少这几个再怎么蹦,也跳不出他的掌心。
如今,他能够掌控的,只怕也只有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了,而这其中,甚至还不包括太子殿下。
中元帝觉得,那满嘴的苦味儿简直让他都有点反胃了。
他垂下了眼睛,只向那匣中匆匆一扫,便虚弱地摆了摆手:“盖上……快盖上……孤瞧过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桓子澄说的。
桓子澄维持着恭谨的站姿。
如果不去看他身后那甲胄鲜明的大队人马的话,他的表情,委实称得上事君甚诚。
中元帝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再看了。
他真的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