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知县斯正看到门子呈上来的名刺,落款是治下门生曾渔,便笑着对坐在一边的吕怀道:“石翁,曾渔到了,方才还说起他呢。”
吕翰林接过名贴一看,点头道:“既称治生,那就是进学了,想必黄提学安排他在府学学习,怪道本县儒学未得到照会。”
斯知县请杨师爷代他去迎曾渔进来,一面对吕翰林道:“府衙户科房关于曾渔免丁役的照会早早就到了,除了曾渔自己免徭役之外,还可减免曾家两丁的差役,不知曾渔要给谁免役?”
明代徭役负担重,每个壮丁每年总要承担二十天以上的差役,比如修筑堤等等,这还不包括在上耽搁的时间,嘉靖以来往往折银代役,这笔钱经过层层加码,摊到每个人丁上就不是小数目,这是田赋之外的负担,若是家里有个秀才,就能免除三丁的差役,所以说只要进了学,衣食是不愁了,至于贫富,那就要看各人的治生手段——
吕翰林道:“曾渔只有兄弟二人,其兄就是本县养济院的医生。”
等了一刻时,杨师爷领着曾渔进来了,曾渔以拜师礼拜见斯知县,口称“老师”,这是规矩,又向吕翰林行礼,斯知县见曾渔年少,问知才二十岁,赞叹道:“少年俊彦,前途无量,石翁伯乐也,一封荐书,让曾生少了三年寒窗之苦。”
吕怀笑道:“老朽岂敢居功,这是他自己补考来的,也真是难为他。”因问起曾渔在府学的经历,得知蒋元瑞被林知府杖责之事,摇头鄙夷道:“这等斯文败类,丑态尽露啊。”
斯知县道:“那个案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已命户房典吏重新追计蒋元瑞应该负担的徭役,以前减免的一律追缴。”又问曾渔要免除哪两丁的差役,曾渔报了大哥曾筌的名字。
叙谈半晌,已经是申时末,斯知县留吕翰林和曾渔在廨舍用饭,又让人去县学把孙教谕请来一起聚宴,席间,斯知县和孙教谕分别向曾渔问一些经史诗赋的学问,曾渔应答如流,斯知县欢喜道:“不愧是石翁赏识之人,不但时文佳,经史诗赋亦通,后生可畏,明后年的秋闱、chūn闱有望连捷。”
斯知县吩咐下去,赏赐曾生员膏火银六两、细葛一匹、大绒茧绸一匹、上品铅山连四纸五刀——
饭后,品茶闲谈一会,看天sè黑了下来,孙教谕先辞归,吕翰林邀曾渔到西山歇夜。
曾渔谢过斯知县,领了赏赐的钱帛纸张,让小奚僮四喜抱着,吕翰林乘轿,曾渔步行,吕府的一个仆人和四喜跟在后面,出了县衙大门,行过申明亭,却见谢满堂和谢子丹兄弟二人提着灯笼候在亭边——
先前谢满堂被杨师爷训丨斥,不敢违命,押了那个打了曾渔一棍的家仆去打板子,不敢徇私,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一时还不敢放人,要等杨师爷示下,向廨舍执役打听,得知县尊留曾秀才用晚饭了,谢满堂暗暗吃惊,能让县尊留饭这可是举人乡绅才有的待遇
想起曾渔说过要让他谢满堂这个刑科房典吏当不成,谢满堂越想越心慌,把小弟谢子丹痛骂了一顿,谢子丹肿着半边脸委屈道:“我又哪知道他怎么就成了秀才了,是他打我在先——”
谢满堂唉声叹气,叫谢子丹与他一起在衙门前候着,等曾渔出来好言赔礼道歉,那个挨了二十大板的谢氏仆人也让人架着在一边等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终于看到曾渔出来了,谢满堂赶紧上前作揖陪笑道:“九鲤贤弟,先前多有得罪,我已严责子丹和那个不知礼数的恶仆——”
曾渔摆手道:“罢了,我已不计较。”跟在吕翰林的小轿旁大步走。
曾渔虽然说了不计较,谢满堂却哪里就能放心,从仆人手里接过灯笼跟上来说道:“九鲤贤弟,你在县城别无亲戚,就到寒舍歇夜,咱们姻亲,万万不要生分了。”
曾渔笑了笑,心想:“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就值得这般前倨后恭吗,以前你们谢家门坎可是高得很哪。”婉拒道:“多谢了,我到西山吕翰林府上歇夜
谢满堂一愣,停下脚步,吕翰林是本县第一大乡绅,不但永丰县,就是广信府有什么重大公务要推行都要征询吕翰林的意见,谢满堂知道今rì县尊请了吕翰林来商议今冬兴修水利之事,这小轿里坐的就是吕翰林了,他认得跟在轿边的那个吕氏仆人,曾渔竟然与吕翰林有这等交情
谢满堂甚感失落,他为典吏多年,历任县尊何曾请他吃过饭,典吏也只比差役皂隶高半等而已,都是供县尊使唤的,吏是吏,官是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吕翰林这样的人物更是他结交不到的,谢满堂体会到自己与曾渔之间巨大的差距,心里不平、失落、忧心、疑虑、惊惧……
曾渔自然不会知道谢满堂还有这么多愁善感,他随吕翰林到了西山吕宅,吕翰林把他那个孙子叫出来拜谢曾渔当rì救治之德,然后到书房里煮茶闲谈,吕翰林问起曾渔今后的打算,曾渔说准备在上饶安家,就近寻一个馆教书奉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