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转过头,朦胧的泪眼里,一个人影向他走近。眼泪赋予了他一千度的近视,可他依然一眼就认出那个人,那个人是他私藏的真心,出现在他人生的每一帧画面,是模糊的背景,却是生命的底色。
他手脚并用地想起身,可是腿蹲麻了,脚踝也是软的,扑腾两下又跌回到地上,像一只小鸟,在艰难地学着飞翔。这是他最狼狈的一刻,右半边脸颊浮着红肿的掌印,眼泪鼻涕川流不息,衣襟湿了大半,连爬带跪地往前挪。像是一只笨鸟。
季淮山快步上前,蹲下身子,伸出胳膊拢他在怀里。他抽抽嗒嗒地说:“季淮山,荷花都谢了……”
温暖的手掌顺着他的背,按住他千万条脆弱的神经,把它们神奇地抚平。
“小鸿,荷花还没开呢。”
江鸿旋即抬脸望向季淮山,瞪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眨了又眨:“真的吗?你别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季淮山反问。
江鸿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知道在肯定和否定什么,他一定把季淮山也弄糊涂了,想了想,他解释说:“我爱你。”
季淮山的脸上呈现出富有层次的喜出望外。他用柔软的手掌心擦掉江鸿脸上的眼泪,用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说:“江鸿,我也爱你。”
“……是爱吗?我以为你只把我当成个任性的小孩。”
江鸿以为季淮山既喜欢他又讨厌他,但不是爱他。
“我是把你当成个任性的小孩,那也是因为我爱你。”季淮山说得十分肯定。
原来又喜欢又讨厌,或者说喜欢一个讨厌的东西,就是爱。
季淮山无限地望进他的脸:“江鸿,我家的拖鞋,你穿过的那双,我再没给别人穿过。你掉在沙发上的一根头发,我把它放在我的枕头上,假装你曾造访过我的卧室。你第一次敲我宿舍的门,借走了我最喜欢的一本书,至今还没还我。”
江鸿傻傻地问:”哪一本书?”
季淮山把手放在他的头顶,发丝缠绕在指尖,“法律文学小说,阿尔贝·加缪的《异乡人》”
出于本能,江鸿背出书中最有名的一句:“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
江鸿:“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季淮山一齐念到:“……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又一阵委屈上涌,江鸿眼里盈满了泪水。
“并不都是你自己的错,小鸿,”季淮山终于看懂了,懊悔地抱紧他,“当年我不该那样说你,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对你造成了伤害。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叫不醒你……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只有十七岁啊……”
季淮山仿佛念了一段咒语,法力强大解除了曾经的黑魔法,江鸿觉得那千斤重的枷锁一瞬间从他身上卸了下来,他被压断翅膀的脊骨处又开始长出新肉。死去的那个他,开始复活了。
“那本书在我家呢,一会儿就可以还给你。”江鸿不是想还书,而是想带季淮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