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狗在狂吠。”
徐稚柳闭上眼,世间纷纷扰扰于这一刻停止,耳边只余下母亲温柔的呼唤:阿谦,阿南是你弟弟啊,救救你的弟弟……
不是作为母亲的儿子,而是作为他徐稚柳同父同母唯一的弟弟,徐承枝是这样活着的。
长兄如父,他徐稚柳如何能不救?只他奔走了一整天,四处求告,没有人愿意相帮。
他们都猜到是安十九故意设计,其中还不乏县令的勾结,谁又敢公然对抗景德镇最大的两个官员?
但凡他们出手,阿南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不甘心,特地查了大宗司法,因前朝暴乱不止,万庆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司法,严格限制各项条款。
当日在堂上,他提醒张文思县令的权限,确实只有答刑或校刑。再重一点的徒、流二刑,就得提交徽州府来判;若是死刑,还得送京里请三法司来定夺。
安十九出手,必不会给阿南判定死刑,容他回京,所以阿南的案情必然会在州县内解决,其中奸淫良家女子致其冤死,罪行恶劣,即便阿南尚未及冠可容情几分,怕是也不可能给与赎刑的机会。
所谓赎刑,就是用缴纳罚款的方式抵扣刑罚。赎刑分成两种,一种是“律得收赎”,即律法里有明确规定的赎刑金银,并且不能赎全罪。比如判了杖三十、徒两年,可以交钱把徒刑赎了,但杖刑不能免;还有一种是“例得纳赎”,可以赎买全罪,一点不用受苦。
阿南必不可能得到“例得纳赎”的宽恕。即便他从中斡旋,勉强争来“律得收赎”,需要花费的银钱且先不提,杖刑怕也会要了他半条命,严重者甚至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
他曾亲眼看过五十杖仍可活蹦乱跳,而二十杖则直接当场毙命。杖刑由衙役执行,那么衙役如何下手,还不都看上面的意思?
最差的情况就属流刑,可流放之地千里迢迢,路上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说来说去,阿南如何,且都看张文思。
或是,取决于安十九。
想到这一点,徐稚柳声音微顿,不由地缓和语气道:“安大人,我求你。”
安十九眉梢一扬:“好说,我十九不会得理不饶人,说好以一还十,你两次设计于我,今日就给我磕二十个响头,从此恩怨一笔勾销,你我同心协力,好好为江西瓷业做贡献。”
“你做梦!”
不知什么时候,湖田窑的工人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一大帮人,在狂风暴雨的夜间声势浩大,看得人格外振奋。
时年为首,大喊道:“公子,你不要求他,咱们去找巡抚大人告状,不信他能拦得住我们!”
“是呀!少东家你千万别低头,你若是低了头,我们、我们可怎么办!”
“就是,少东家你忘了黑子、二麻吗!他们死得多冤呐!”
“少东家!!!”
安十九任他们吵嚷,只笑而不语。片刻后,身后涌出数十个执棒威吓、身材高大的看家护院,在一高一矮两个护卫身后有序地散开。
他们人数上虽略输一筹,气势却没半点削弱。只见为首的高个子抬脚,看似毫不费力地随便一踹,梁柱旁的石狮头颅应声滚地。
哄闹声戛然而止。
那家奴得意地抬起胸膛:“我看谁还敢闹事?不要命了吗!”
徐稚柳原本已经准备离开,即便那双脚沉重万钧,他亦准备离开,暂时将母亲的呼唤,阿南的求救放一放,于天地间去寻一丝清明。
不想猛然噤声的人群,整齐划一的恐惧还是震住了他。
他仰面看向无边无际的夜,雨水不停砸在脸上,浸湿他的发丝,渗透衣襟,寒气入骨。回想这一天,他不知失望过多少次,到如今甚而连失望是何种感觉都分辨不清,可他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一股无力且悲哀。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曾忍不住去见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