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管他叫仁哥儿,和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一提起孩子的事儿,早年守寡的钱姨就会感慨。
仁哥儿好啊,仁哥儿。
长得又俊,讲话也不讨厌,平日里安静得很。
要是我儿子就好了,真是给他那个婊子妈捡到便宜了。
仁哥儿好啊,仁哥儿。
每次听钱姨这么说,冼弄仁恼了似的要嚷嚷钱姨,钱姨就给他一颗糖继续说:“唉,仁哥儿就是这点也好,向着你那个婊子妈,跟你妈说,没饭吃了来找你钱姨,还有不要让你妈喝酒了,喝死了可咋办喏?”
冼弄仁口里含着钱姨给的糖,瞪着乐呵呵的钱姨。
这会儿的钱姨还在打麻将,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冼弄仁。等一局结束了,她骂着今天手气真差,要侧身从包里找钱时,才看见仁哥儿背着她给买的书包,站在那儿盯着她。
“怎么了,仁哥儿,家里没饭吃啦?叫你妈拿饭兜来,钱姨才好给你盛饭呀。”钱姨好像习惯了,一边数钱一边说。
冼弄仁摇摇头,捏着钱姨的衣袖。
“仁哥儿?啥事,你说!”钱姨疑惑,但又拍拍胸脯道:“要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钱姨帮你喷死他!”
他还是摇摇头,钱姨不懂了,怪道:“你就是这点儿不好,有事不能直说吗?如果是题不会做,钱姨也帮不了你呀,钱姨只识字儿,没上过学!”
麻将桌上其他三家的人指着钱姨打哈哈,笑她没上过学也好意思说。
钱姨开玩笑似的剜了那几人两眼,带着冼弄仁离开了麻将馆,她在小卖部里给她的仁哥儿买了一颗糖,又耐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妈妈,没醒。”冼弄仁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含糊道。
“哎呀,那个死醉鬼!走,钱姨帮你骂醒她。”钱姨哼哼着,牵着仁哥儿的手往胡同里走。
一大一小在拥挤的仓库里站立,可这地儿吝啬得连坐下来的位置都不够。
钱姨哦哦啊啊的像唱戏一般清清嗓子,拽着仁哥儿的手一紧,大吼道:“仁哥儿他妈!天黑了喂,你孩子要饿死了!”
铁架床上的母亲像聋了一般不为所动。
“死婊子!再不起床,仁哥儿我就拐走了!”
铁架床上的人像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你那个有钱的主儿,要接你和仁哥儿回去过好日子咯!”
铁架床上好像躺着一个死人。
钱姨这亮堂的几嗓子把邻居都吸引出来要看热闹,可热闹连动都不动一下。
“钱姨,仁哥儿他妈不会是没了吧?”有人小声地说,周围人也窸窸窣窣地附和着。
钱姨却不高兴了,回怼道:“没什么没?你娘才没了,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滚,都滚!”
这是胡同口里的住客们第一次听钱姨这么认真地骂人,扫兴地一拥而散。
发烫到连苍蝇都避开的白炽灯忽闪忽闪,它已经超负荷了。
钱姨那双满是茧的手并作二指,去探铁架床上的母亲的呼吸。
没了,真的没了。
她把仁哥儿他妈的身体摊平,努力感受着床上人的脉搏。
可是床上人连体温都没了。
小小的冼弄仁木讷地站在那儿,突然被钱姨一把抱住了,钱姨豆大的热泪滚下来,流进他的后背里,烫得人心里发酸。
“仁哥儿!仁哥儿!”
钱姨一边哭一边喊。
冼弄仁也哭了,他年幼的眼泪也濡湿了钱姨的后背。
火化场的人来抬走铁架床上的母亲时,钱姨以一己之力骂退了所有还在说“仁哥儿他妈当小三死了活该”的人。
“仁哥儿,钱姨也想收养你,可是你还有个有钱的爹,你爹他能让你吃得饱穿得暖,还能上学,钱姨给不了你那么好的,去你爹那儿,一定要听话啊……”孤儿院来收留冼弄仁的前一晚,钱姨这么和他说。
因为冼弄仁一直说不知道自己爹是谁,孤儿院才收留了他,临走前,钱姨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布包,那里边是他生母用来向钱姨抵押小仓库的银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