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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3页)

“操心我们去你家吵啊,你绍平可是一见女子就抬不起头来的……”

这群疯女子勾肩搭背地簇拥着,响着一串串笑声,走远了。玉兰这才抿住嘴,把笑含起来。

这是一条不太长的街巷,它东头通向乡政府所在的正街,西头通到村口——她家就在那里。她看着女子们的背影,在内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就没有顺着街巷继续走下去,而是在一座碾房旁边转了个弯,攀着双柱家窑洞旁的枣树,爬到村西北的小土岗上来了。这里有一条从宽坪蜿蜒过来的小路,这里也是全村地势最高的地方。她想站在这里好好看一看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个迷人的世界。黄土高原舒展巨大的腰身,满怀期望地等待着金轮一般的太阳沉降到它的腹地中去;辽阔的大地寂静无声,西天烧起的大火在上面平铺开一层耀眼的亮色,把山峦、沟壑和土峁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很远很远的那些高山大谷、森林与河流简直沐浴在流金飞彩之中;正在变得柔软的杨树、柳树、杏树、梨树、枣树的枝条上,也被点缀上神秘而透明的橙红色彩。庄稼人已经收拾好犁犋,准备回家了;黄牛摇晃着脑袋,就像醉了一样,懒洋洋地走在发白的小路上。从潮湿的土地那一边,传来嘹亮悠扬的歌声——

天上的锁龙树什么人儿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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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浅与深(2)

地下的黄河是什么人儿开?

什么人独霸三江口,

什么人离家就再没回来?

玉兰缓缓地迈着步子,风儿轻拂着她已见皱纹的脸颊。她望着眼前的景物,眼睛里颤动着一种奇怪的光亮。

这已经不是和女子们笑闹时的兴奋、愉快的光亮,在还没有退尽的笑意之中,分明潜埋着一种连她自己也不曾自觉的忧郁。

8。那天的事(1)

五年前的一九三一年四月三日(农历一九三一年二月十六),绍平十四岁生日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色,也是这样的时候,石玉兰带着绍平没命地奔跑了三天三夜,终于来到这陌生的马家崾岘村口了。

她是来投奔一个叫马玉林的小本生意人的。她曾经用自己的私房钱周济过他。她同他并非沾亲带故,她只是看这个遭了难的人(他在内蒙被土匪打劫了)怪可怜的,才背着人给了他五块大洋。马玉林趴在砖地上把头磕得山响,说这救命之恩若今世不报,来世定要给她当牛做马。她怕人听见,赶紧让他起来,回马家崾岘去。

这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来找马玉林,其实她心里没有多大把握:别的都不说,就算他还活着,还在马家崾岘,像她这样身份的女人,他敢收留么?尔格整个儿洛北都在闹红,都在打土豪,分田地,即使马玉林不忘旧恩,当地农民协会会对她母子咋样,她心里完全也没有算计。

三天以来,她已经把一直缠绕着她的忧虑尽可能告诉给了儿子。按说十四岁还不是替母亲分忧解愁的年龄,但是,自从离开天龙寨,绍平看上去已经比实际年龄老成,他知道母亲说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甚至决定着他和妈妈的生死。绍平变得沉默寡言。

玉兰宽慰绍平说 :只要找到马玉林,保准会有吃有住……她竭力使希望的光亮扩成一片光明,连她自己也陶醉其中了。可是,真正站到村口,她却又产生出了更多的顾虑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决定她和绍平命运的不是什么马玉林,而是当地的农民协会。

马家崾岘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村子,六七十户人家散散漫漫地分布在一面朝南、朝东的山坡上。村对面是一条自东向西延展而来的沟壑,这条沟壑分割了村子南边原本连在一起的塬面,在村子西南方向和另外一条自西向东延展的沟壑即将相交,形成为一条狭长的崾岘。东边的那条沟壑把它的巨大开口直接伸到黄河里去了,黄河的巨大回湾就在这条沟壑的顶端。那里的水深不见底,但是由于它处在回湾的地方,因此水面很平静,就像是一片湖泊。

石玉兰终于又看见黄河了!

它从极遥远的天际逶迤而来,像巨龙一样在峡谷间跳跃奔腾,发出雄浑而壮阔的涛声。这涛声是响彻在整个宇宙空间的音响,你几乎辨别不出它来自哪里。它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绵亘无绝地轰响着,而你对于这轰响的感知,又似乎不是来自听觉,而是来自内心,来自你的灵魂的震颤。

因为日夜奔波显得疲惫不堪的母子俩,默不作声地看着,谛听着。石玉兰对这一切是熟悉的。在一定意义上,她是黄河的女儿,是喝黄河水长大的。绍平却不一样,他没见过黄河。母亲以前曾经情深意长地谈到过它,他知道那是一条其大无比的河,尽管这样,他仍然没有想到它会有如此宏大的气势,没想到一条河的音响竟然会如此动人心魄。

忽然,从宽坪跑下来两个后生,瘦高个子跑在前面,矮胖的跟在后边。玉兰和绍平后来才知道,瘦高个子的后生是喜子,矮胖的那一个叫双柱。双柱腿短,跑起来好像在滚,脚下荡起一路烟尘。

喜子立定在玉兰母子面前。他比绍平要大一些,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板挺拔,眉清目秀,就像是靖州城里上学的学生。现在,他闭紧了薄薄的嘴唇,像大人那样严肃认真地审视着玉兰和绍平,最后,把目光落在玉兰的身上。

“你们找谁?”

“找马玉林。”

“马玉林?你们是他什么人?”

“不是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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