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厅堂传出来的筝音竟是如此动人,没有任何虚饰,宛如天生丽质的美人卸下盛装,益发清丽脱俗。
寇仲本是烦躁和沾满尘俗的心灵,因受筝音涤洗,竟在他不自觉下升至忘忧无虑的境界,差点连徐子陵也忘掉。心忖音乐练至如此层次,天下间恐怕只有石青璇的萧音差可比拟。
他舍正园而取横过花圃,来到厅堂侧的格窗,朝内瞧去,只见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厅心,专心的抚筝,奏出简单而无比丰盛的音符,不知他寇仲正饱餐其秀色,作她的知音人。
坦白说,直到今天他寇仲仍对音乐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他的灵性和爱好亦稍逊徐子陵。可是当他把筝和尚美人儿视为一体,登时魂为之销,像喝着最香醇的响水稻米酒般,有无比酣畅和飘飘然的感觉。
在这充斥战争仇杀的年代,再无一片乐土和人间世,这厌恶战争的美女,彷佛荒旱大漠中一股清洌的流泉,超然于恶劣的环境之外,悠然自得的追寻她艺术的理想,要以她的音乐打动千万人枯萎的心灵与受折磨的精神。
寇仲首次涌起配不上她的感觉。
宋玉致亦是爱好和平的人,所以宁愿违反心意拒绝寇仲的追求,怕的是宋缺和他联手去争霸天下,带来岭南人民的灾难。
唉!我并非偏好战争,只是要通过战争去一统天下,达致和平。
问题是李世民,很多人均视他为统一天下的明主,但说到底他只是大隋的旧臣,更非李渊指定的继承人,将来若当皇帝的是李建成,那不如由他寇仲来当家作主更佳。
寇仲耸身穿窗而入,缓缓移至尚秀芳身后坐下。
尚秀芳双手奏出连串清音,倏地收止,轻叹一口气,道:“少帅终于来哩!”
寇仲感到她说话的语气声调,有种见外陌生的味道,心中暗叹,再说不出调皮话来,苦笑道:“死不掉自然要来听秀芳的训诲。”
尚秀芳别转娇躯,清丽脱俗的绝世玉容泛起幽怨神色,秀眉轻蹙的再叹一声,道:“少帅的人生目标除了击败敌人,尚余甚么呢?”
寇仲微一错愕,顿悟道:“原来我在秀芳眼中,只是个好斗的人,我还可怎样解释?”
尚秀芳凝望着他,摇头道:“我只是在昨晚才生出这对少帅的想法,以前在秀芳心中对少帅的印象并非如此。”
寇仲心中一震,暗忖难道她真的爱上烈瑕,所以对自己改变想法,立时涌起忿忿不平的失落感,旋又把这恼人的情绪抛开,心忖罢了,自己因宋玉致的关系,已失去得到她的资格,既然她移情别恋,自己只好乘势抽身而退。
问题是若她真的爱上烈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自己怎容此事发生在她身上?
寇仲矛盾得差点要喊救命,无可奈何的道:“小弟从没有改变过,一直身不由己扮演寇仲这个角色。秀芳有哪趟见小弟不是打打杀杀、与人斗个你死我活的?”
尚秀芳白他一眼,像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出“亏你敢说出来”的心意,淡淡道:“你少帅寇仲不想做的是,谁敢迫你或惹你?”
寇仲摇头道:“秀芳的话很新鲜,我倒从未想过这问题。这么说我应是四处撩事生非的人,弄得天下大乱的祸首。”
尚秀芳“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看得寇仲一呆时,又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道:“少帅生气啦!好吧!人家说些你爱听的话吧,假设少帅舍弃争霸天下,秀芳愿常伴君旁,弹筝唱曲为你解闷儿。”
寇仲虎躯剧震,不能置信的呆瞪着这色艺双全、能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一时连宋玉致都忘记。
尚秀芳瞟他一眼,幽怨的眼睛像在说“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大傻瓜”,然后垂下螓首,那种不胜娇羞的动人女儿情态,可以把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溶化打动。
如能和她双宿双栖,享受真正琴瑟之乐,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美事?
只可惜……
唉!
只可惜自己已身陷尘网之中,一手创立的少帅军正等着他回去领导参与统一天下的斗争,且还有宋缺对自己的期望,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事纠缠,岂是说退就退。更何况尚有宋玉致。
寇仲暗叹一口气,苦笑道:“秀芳是否明知我办不到,才会说出这番话来耍我呢?”
尚秀芳娇躯轻颤,迎上他的眼神,语气出奇的平静,柔声道:“是秀芳不好,就当秀芳没说过这话吧!从少开始,秀芳早立下志向,要穷一生的精力时间,全心全意钻研音律曲艺之学,再无闲暇去理会其他。”
寇仲听出她说话间暗含的怨怼,偏是无法安慰解释,难受至极点,只好岔开问道:“突厥大军即来,秀芳一向讨厌战争,何不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卷入战争这无情的漩涡去。”
尚秀芳淡淡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少帅只管自己的事好吗?秀芳有自己的主张。”
寇仲心中苦叹,道:“颉利虽非好人,拜紫亭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只是为秀芳着想。唉!我对秀芳……”
尚秀芳打断他,微笑道:“少帅可知口说无凭?好听的话秀芳早听够听厌,寇仲啊!你可知秀芳欣赏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