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凑到他耳旁,聚音成线说出取汉中而攻长安的大计,连杨公宝库的秘密,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杜伏威动容道:“你们竟有此着妙计,因缘巧合处,令人感叹,何愁霸业不成?想起当年我为宝库认识你两个小子,到今你们凭宝库掌握天下的命运,世事之离奇变幻,莫过于此。”
接着欣慰万分的道:“你们是真的当我杜伏威是你们的老爹,否则绝不肯透露这天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险恶,孩儿们混了这么多年,学晓不轻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们是绝对的信任你,敬爱你!”
杜伏威亲自为两人斟酒,再干一杯,正容道:“我儿和宋缺的结合,令天下形势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南方诸雄已不足为患,只余被逐一歼灭的命运!现在关键处在于巴蜀的去向,谁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是战乱中偏安之地。如被李渊得之,可以之为基地建设水师,顺流沿江扩展势力,占领战略据点;若我们得之,可直接威胁关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争之地,更是非争不可。”
寇仲沉吟道:“现在洛阳落入李渊手上,若依巴蜀群雄与师妃暄的协议,巴蜀须归附李唐,我们要控制巴蜀,必须先取汉中,始有筹码迫解晖投降。”
杜伏威道:“据我所知,解晖仍是举棋不定,因当地四大异族的族长均倾向宋缺,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盐货,宋缺说一句不,没人敢运半粒海盐到蜀郡去。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儿或可不费一兵二卒,迫解晖就范。那时仲儿可以奇兵突袭长安,不用因攻打汉中张扬其事,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至于襄阳和附近诸城,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叹道:“爹自有你两个孩儿后,心境变化很大,想起两手血腥,便想多作点好事积积阴德。我的提议是为蜀郡的百姓着想,解晖触怒宋缺实属不智,宋缺虽因女儿的关系不会要解晖家破人亡,却肯定会迫解晖退隐,流血冲突在所难免。汉中是解晖的地盆和主力所在,攻陷汉中等若击垮解晖。解晖真不知自爱,宋缺岂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晖当年与师妃暄协议之时,并不晓得宋阀主会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晖并没有徵询宋缺的意见,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当时仍支持李密,解晖此举摆明是看风驶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顾惜义之徒。”
徐子陵欲语无言,想起嫁给解晖之子解文龙的宋玉华,心中暗叹。
寇仲点头道:“孩儿明白,我会到成都打个转,向解晖痛陈利害,若他仍冥顽不灵,只好救他吃足苦头。”
杜伏威道:“现在南方兵马中,只萧铣、辅公佑还有一战之力,不过只要我们夺得江都,辅公佑那畜牲将被我们重军包围,动弹不得。林士宏和沈法兴正力抗宋智,谁都晓得他们非是宋智敌手,死期屈指可数。只要巴蜀落入我们之手,萧铣只余待宰的厄运,再破关中,天下将是我儿寇仲的天下,让我们再喝一杯,预祝我们挥军攻陷长安,完成不朽的大业。”
与杜伏威分道扬镳,风帆继续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赠送的江淮军旗帜,与少帅军旗迎风拂扬,果然免去很多麻烦。经过丹阳水域时,遇上的非是辅公佑的水师,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战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这段河道,压得反叛他的辅公佑抬不起头来。
过历阳后,徐子陵和寇仲告别雷九指等人,离船登岸,依当年傅君婥领他们逃避宇文化及追杀的路线,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驰去。当到达昔年傅君婥为拯救他们,不惜牺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顶,已是日落时分。
寒风呼呼,不由遥想起该夜惊心动魄,令他们终生抱憾的一战。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星月无光,山头掉光叶子的大树,在寒风下毫无抗拒之力地随风扭垂,山野深处偶还传来寒鸦凄切的哀啼,更添两人心中愁思追忆。
寇仲颓然在一个浅洞前坐下,就是在那里,他们偷窥傅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决战,道:“我忽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任人如何努力,最后还不是落得一杯黄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里有何意义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缘,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叠的峰峦、呼号的北风、刺骨的寒意,令寇仲的语气更充满绝望、失落和无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个感情极端的人,内心并不像他外表般的坚强,在洛阳之战中他面对不断的伤亡和死别,将他的情绪推至最低点,至乎后悔走上争霸之路。此刻重回心伤魂断的旧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对傅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触。
战争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可怕游戏,寇仲虽得宋缺之助扭转必败的形势,但已深深受到精神上的重创。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假若我们没有得到《长生诀》,到今天我们仍是扬州城内的混混儿。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风华正茂时失去宝贵的生命。唉!老天爷要我们走上这样一条崎岖不平的路,有甚么意思呢?”
徐子陵迎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坐在这里怨天怨地不是办法,因为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这类秘不可测、虚无飘渺的事情。唯一办法是积极地对待已成事实的过去,勇敢闯向茫不回知的未来。过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们不辜负娘对我们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国和平共处,娘在天之灵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惨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为甚么会如此失落沮丧?而矛盾的是最艰难的日子该成过去,但我却半点感受不到胜券在握的快乐。反是在面对生死的战场上,我因无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过点。唉!不知如何,当船驶经娘当日救起我们的水域时,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实上仍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任何事,而我将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再与快乐和幸福无缘。”
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他热泪滚动的双目,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爱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么争霸天下,再无半丁点的意义。可是你却再无退路,必须率领少帅军,坚持至最后的胜利。”
寇仲热泪泉涌,把脸埋进双手里,失声痛哭,全身抽擂,受压制的情绪,像洪水破堤般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