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想法很不成熟。”许月声音发沉,“那个时候我受了一些比较偏激的理论影响。包括毕业论文,袁老其实并不赞同我那么写。”
秦海平摇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想法。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救过不遑。犯罪发生了,受害者出现了,我们才去研究。这些研究说到底,并没有真正完成这个学科的使命。”
秦海平说着,罕见的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我们能厘清激发犯罪行为的因素,就能够预判潜在的罪犯,能在真正的犯罪行为发生之前介入干预,这才是我们这个学科真正该有的意义。”
许月坐在对面,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好,但是实际上仍然存在着很多不可控的变量。我这段时间在刑侦队做顾问,渐渐觉得这件事是不能这样武断。人性的复杂,并不能用数学或是统计的方式去一概而论。实际上也有许多例子,那些人出身于不好的环境,但最后依然长成了一个正直的人。你说的这个愿景当然是美好的,但这个理论本身存在一个非常大的缺陷,试想一个人如果被当做……”
秦海平突然站起来,许月不由得被他的动作打断了。
秦海平躬下腰,自上而下地,用接近审视的目光看着许月:“那么许老师,你觉得你出身不好的家庭,最后长成了一个正直的人吗?”
许月背后突然蹿上一阵冷意,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动物。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忽然有些心虚,无论如何说不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这样的话。
许月避而不答,继续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如果一个还没有犯罪的人被以潜在的罪犯来对待,是不是反而会激发出他对社会的厌憎和反抗,这也是很大的一个……”
秦海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嘲笑,再度打断他:“哪个罪犯没有给自己找原因?抢劫是因为贫穷又懒惰,强|奸是因为权力欲无处满足,杀人是因为能得到快|感……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去犯罪,不都是恰好说明其本身就有犯罪的倾向吗?”
许月被问得哑然。不仅是哑然,还有疑惑,甚至不安。
秦海平身上有一种他很熟悉的东西,带着执着到近乎狂热偏执的气质,许月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气质,还是在徐静萍身上。
他仰头看着秦海平,不由得生出一点点疑问来——一个人生顺遂到近乎完美的年轻学者,怎么会有这么偏激的理念?
秦海平见许月不说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他缓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了。
许月的手机响得恰是时候。
他匆匆说一声抱歉,接起电话。
☆、昨日重现七
叶潮生坐在会见室的铁椅子上发呆。他今天是因公事会见路远,被安排进了面见室。
他其实昨天就交了会见路远的申请。申请一交上去,他莫名生出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来。
他想见路远,又怕见路远。
路远从看守所转移进第一监狱后,他就去过一次。那一次两个人见了面,在电话里竟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路远叮嘱了他几句,无非就是好好工作,不要对领导有情绪之类的话。
最后时间到了,叶潮生几乎是头也不敢回地逃了出来。回去以后,他立刻申请调阅案卷,申请却被廖永信按下来,只说叫他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查阅案卷的事情。
后来看完案卷,他再也没起过去见路远的念头。
路远被狱警带了进来,先进了会客室里被玻璃隔开的小房间,玻璃另一侧隐约传来狱警训话的声音。叶潮生隔着会客室的玻璃,看着对面正在听训的路远,惊觉他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师傅和队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路远长得不不好也不赖,是张顶不起眼的大众脸。以前叶潮生在路远手底下,没少被路远打击,说他不是吃这一行饭的料,长得太出挑,走到哪都招眼,一出场就引人瞩目,实在是不适合卧底埋伏。
蒋欢有时听到了,就在一旁开玩笑说,路队长得是普通,可耐不住自带正义光环。就像警匪电影里的大正派,不用穿制服配枪|械,一出场不用打字幕,也知道是人民警察。
路远的牢狱生活过去多半,他身上的光环已经被磨没了。
监狱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差。饮食是配好的,作息是固定的,每天还要劳动出操,远比那些晚上玩手机到两点,早上七点起床不吃早饭就去上班,一年走不了一公里路的城市白领要健康得多。
路远的气色其实还不错,人也没瘦,只是背微微地偻了起来。
路远低着头,顺从地听完训,这才按照狱警的指示,走到这边来坐下。
叶潮生压下涌到喉咙口的心酸,甚至不敢去仔细看对方,只哑着声音:“……师傅。”
“小叶啊,你来了。”路远的声音平静,嗓音比从前还亮了些,大概是在监狱里戒了烟,“我听说你是为曹会的案子来的。”
叶潮生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是,他又犯案了。”
“那受害者?”路远一脸关切。
叶潮生:“还活着。幸亏路人发现后立刻报警,派出所的人及时救了受害者。受害者只受了轻伤,现在在医院里,不过情绪不稳定,还不能做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