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放低声嘀咕说:“老师说了,我等文臣,貌瘦而使天下肥,足矣。”
“嘿,他还狡辩?!”皇帝把手中奏书扔到桌面上,指着褚放对身边大太监黄茂说:“你听见没,他说什么?他说足矣!日子过成这个狗样子他说足矣!”
皇帝长长叹口气,揉着眉心说:“舒贵妃说的没错,我们小随侯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上心照顾的人!”
褚放眉尾极轻一挑,心说得,拉来扯去还是在这里等着。褚放低头盯着自己袍子上的祥云暗纹,说:“当年与周氏交换信物,双方未曾具体说……”
“没说什么?没说和谁结亲?指腹为婚的呦,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年两家指腹为婚的事,想骗我,没门。”皇帝摸着胡子得意地打断不知道想说什么的人,架着二郎腿劝说:“你也好好想想,当年褚氏蒙冤,周氏并未趁机退亲,这是重诺言,女娃及笄后两年内成亲最宜,褚家半句没问愣是等你入仕为官,这是重情义,最良,你若再躲躲闪闪下去,这事它就不好办了。”
皇帝说的没错,在褚周二门的婚约上鹤梨周氏所作所为实在仁至义尽,天下谁也说不出什么,若褚放再躲避下去,那她就该木愣着脸受天下士人指摘了,煌煌褚氏,纵然凋零若此也决不能为人指摘,皇帝明知褚放想法,这般说只是为了给这心地善良的孩子添加些愧疚感。
转眼八月十五至,朝廷明令此日假休,皇帝夫妇在宫中设午宴招待宗亲百官及眷属,褚放临出门前被公务绊住些时间,宫门外下了马车就匆匆往午宴处赶。
由舒贵妃所生而养于皇后膝下的皇七女安歌公主赵稚俸嫡母皇后命,带着诸多年纪相仿的女眷在荷花池边的观夏小楼里乘凉玩耍,远远瞧见一朱袍玉冠者身沐秋光疾行而来,赵稚来在敞开的窗户前挥手,微微提高声音朝下面说:“最良,你才来?”
小楼下乘凉爽秋风传来道年轻男人声音,沉稳却然语速颇快:“嗯,你怎在此?”
赵稚微微探身说:“离午宴尚有些时间,我们在此吃茶谈天。”
碍于宴前后许无有机会私下见女眷,时间宝贵的刑狱官大人直接问:“景明呢?”
赵稚说:“随皇母与众家夫人在一处。”
“这个拿去!”褚放抛上来一物,说:“给景明的。”
是年幼的皇十一女景明上次随父母出宫玩耍时相中的同样式桃木簪子,可惜那簪子卖簪翁只做了一支,还因先来后到卖给了别人,小景明为此伤心好久,赵稚打开八宝袋看见桃木花簪,问:“你抢了那日那位买主?”
褚放叉腰仰头看上来,神色平静说:“我杀了那买主。”
“原来是自己做的,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赵稚端详桃花簪,笑容灿烂说:“我也想要一支,不用一模一样也行。”
高手在民间,那卖簪翁的手艺连鉴过无数珍宝的皇母都不吝肯定,可见其本领高超,若想做出那般一支桃木花簪,制作者的刀工与细致分毫都不能差,若要支一模一样的来,褚放可能真的会扔石子儿上来砸她。
“管你亲哥哥们要去,让他们给你买。”褚放没扔石子上来,而是简单扔了个白眼,然后摆摆手示意走了就离开。
赵稚在后头说:“时间还早,皇父与众臣在搏鹿园赏景!”
“知道了。”褚放头也没回,匆匆离去。
待朱袍走远,窗户后围过来几位待字闺中的世家姑娘,赵稚耳边一如既往响起各种夸赞之语。
赵稚笑着为别人让开位置,心想褚放此人么,光凭那舒展沉稳的体态和白净俊朗的相貌就能轻而易举斩获一票姑娘芳心,今次众贵女难得如此近距离瞧此人言行举止,不激动欢喜一场都对不住她特意挑的这个地方。
转身过来,见屋子另一边临荷池的窗前,那人仍旧端立未动,赵稚顿时又有些失败感,走向屋子这边说:“我以为你也会想看一看褚平戈,毕竟褚侯长着一张不俗的脸。”
窗户敞开,秋日微风轻拂衣袂,年轻女子虽相貌平平,却然给人感觉与盛都教养出来的大家姑娘都不相同,清贵而不疏离,这大抵就是书香熏染出来的自华气,正是不日前刚随鹤梨周氏嫡孙周问潼来盛都周氏女素芜,与褚放有指腹为婚之亲的周素芜。
周素芜微微颔首,说:“既是迟早要见,早一刻晚一刻又何妨,还要多谢殿下上心安排,眼前荷景确然非寻常可见。”
下面池子里种着满池晚荷,眼看将至中秋,晚荷开正盛,清香隐约,不争桂花不抢石榴,当真可爱。
赵稚从盘子里拿几颗今晨宫人新鲜从树上摘下的大枣,咬了半个,低声说:“我既得你人情,便也多说两句,褚放至今没有什么至交好友,也没有软肋。”
一个人身在尘世如何会没有几个朋友?一个人要做到哪种地步才会没有软肋?换做别人有此两点或许是个叫人不敢小觑的人物,可这人若是褚放那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周素芜神色平淡,说话调子和神色一样平淡:“褚侯经历不同寻常,那些倒也都能理解,七殿下的良苦用心褚侯想来应是不知,故而你看,无有朋友如何,无有软肋又如何,褚侯并非孤身一人。”
赵稚连忙摆手说:“你莫要误会,褚放自幼养在大内,我父母虽都未曾有过明言,但我们都拿她当自家手足的,你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