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崇学院怎么可能没有奚琴,莫说是奚琴,便是把天下所有的琴种集齐也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到。
奚琴很快送到,隐素试了一下音,然后抱琴坐下。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自然随意又透着几分江湖寂寥的气质,瞬间让众人静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哪怕她不是原主,依然能感觉到那时的清静自在。
山林近前,檀香萦绕。
无发白须的老僧人手执佛珠,正和坐在面前的小女童说着什么。小女童神情略显滞涩,对老僧人的话似懂非懂,时而去看旁边飞来飞去的蝴蝶,时而又把玩着地上的野草。
老僧人眼神祥和,不恼不斥地由着小女童。
曲乐一起,竹林似乎起了风。那空远凄凉的曲调,仿佛让人孑然置身在无尽的荒原。似送故人去,幽幽满别情。又似回首百年后,遗憾终难圆。
萧萧的琴声中,有人低低啜泣。
一曲终了,众人久久沉浸。
“呜呜…我想我娘了…”
“…我想我外祖了。”
“傅姑娘,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有人红着眼眶问隐素。
隐素答道:“故人。”
那人感叹,“人生路遥迢,新人变故人,故人难再见。回望百年凄凉身,再看繁华一场梦。好曲,好曲啊!”
傅荣跟着别人抹着眼泪,红着眼望着自己的女儿。方才他不仅想到已故的母亲,还想起了在陲城的平淡日子。似惆似怅的情绪堆在心中,同时又生出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的素素啊,哪怕是养在山间寺庙,哪怕多年被人嘲笑是傻姑娘,最终还是长成了最好的模样。
戚堂也在人群之中,心绪久久难平。
他有很多年没有想过生母,那个懦弱而又命苦的女子。他记得生母临终前枯槁的模样,空洞的大眼挂在脱相的脸上,用枯枝般的手摸着他的头。
“堂儿,姨娘不能再陪你了,往后路那么长那么难,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当时他的无助悲痛茫然无人能知,哪怕时隔多年,内心的空荡落魄如影随形。他从不知这世上竟然还有一曲子能完全契合他的心境,仿佛是为他所谱。
他听到有人问隐素师从何人,然后听到隐素回答是和寺中的僧人所学。
众人恍然。
隐素在众人注视中抱琴而起,然后将琴还给了送琴之人。
她就是全场的焦点,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的目光。当她朝德院那些人走去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德院看着她,直到她定在琴夫子和宋华浓面前。
“请问,我可通音律?”
宋华浓恨恨道。“我听人说有些州郡大办丧葬之事会请人用奚琴奏乐,可见民间擅奚琴者众多。亏你们还是崇学院的学子,怎么能听到这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就哭哭啼啼。”
她一开口,顿时也收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无数谴责目光。
世人思亡亲,常有感而发。不拘是听到什么话语,或是闻得什么音律,总有能勾起内心深处潜藏的痛楚与哀思。
“人生在世,喜怒哀乐,我等皆为傅姑娘的琴声所感。若是这般也要被人嘲笑,嘲笑之人是否毫无体恤怜悯之心?”有人红着眼睛怒而出声。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这话就重了。
毫无体恤之心,不就是心思恶毒的另一种说法。更让宋华浓惊愕的是,这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出自戚堂之口。
众人也是齐齐震惊,不敢相信第一个站出来帮隐素说话的人居然是他。
隐素和这些人一样,也是吃惊不小。
戚堂说出这话后,隐约有些后悔,他怎么就不能忍了呢?好在有人附和他说的话,才让他略略安了心。
“戚二公子言之有理,触景生情,寄曲相思乃人之常情。傅姑娘琴艺不俗,所奏曲子意境幽远百转千回,实在是让人惊叹。”
“此曲只应梦中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闻得一回是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