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地下了床,季别云披了一件外衣,一步一挪地走出了房间。
别苑与王府比起来很是小巧,没有多少居住的痕迹。附近都是差不多的民居院落,隐约能听见闹市的声音。然而刚走出他居住的一厢小院,便看见月门旁站着两位佩刀侍卫,一动不动分列两边,给他吓了一跳。
都是曾在王府里打过照面的熟面孔,但此刻这两人却称呼他为季公子。
季别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往外走,想要逃离这尴尬的局面。一路往外走,到处都有侍卫驻守,他深刻感受到了王爷对他的重视,心中更加别扭。
他打算在别苑附近走走,却被大门口的侍卫劝阻,说是登阙会上行刺之人可能还在逃窜,让他不要独自出门。
季别云正在犹豫,便听得外面的巷陌之中有脚步声渐近。
他第一个念头以为是观尘那和尚又回来了,不仅慌乱,心中还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没有想到会有人守着他一整夜。而且那人偏偏是观尘,这么个八风不动又不爱说话的性子,他道不道谢都觉得别扭。
季别云难得生出逃跑的心思,脚下刚转了个弯,便听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云!”
他连忙回头,惊讶道:“方慕之?”
情急之下他直接连名带姓地叫出相府少爷的名字,幸而方慕之不在乎这点虚礼,几步走了过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听说你丢了半条命,如今才过一日便能下床走动,看来是谣言了。”
季别云拉了拉外袍衣领,将里面又出血的伤口藏好。
“听说?”他挑了挑眉,“听谁说的?”
方慕之摆了摆手,不请自来般朝别苑里走去,还转过身让自己的小厮等在外面。季别云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整个宸京都在谈论你,想要不听到都难。昨日我没去,下午的时候就有小厮兴致勃勃跑来跟我说,今年登阙会上出了个倒霉的疯子。”说到此处,方少爷戏谑地瞥了他一眼,“被开了刃的真剑捅穿肩膀,还能在雨里又打了好一会儿,刚赢下来就倒了,还有好多人以为你是死了。”
季别云眉头皱起,外面的人就是这样说他的?倒霉的疯子?
“倒霉我承认,但是我哪里疯了?我神志可清醒得很。”
方慕之忽然压低声音:“行啊,既然你神志清醒,那你告诉我,杀你的人是谁?”
季别云与方少爷对视了片刻,恍然大悟。他就说这位少爷怎么找到了这里,原来不是出于关心,也不是来宴请他的,而是找他套话来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故意道:“若我说是丞相呢?”
方慕之果然又憋不住了,抬手指了他两下,“好啊,敢情你还没有打消对我家的怀疑。”
季别云轻飘飘看了方慕之一眼,率先转身往厢房走去。等到少爷跟上之后,他才道:“你不就是来试探的吗,想看我对令尊的怀疑有没有彻底打消。放心吧,我一向重视证据,若无真凭实据,是不会给任何事情下定论的。”
正因为柳家蒙冤,他才不想让世上其他人也被妄断。
方少爷在他身后沉默下来,一直走到厢房里才出声叫住他。
季别云回头:“想说什么?”
方慕之招招手,把他引到两棵榆树后面,避开了前后侍卫的视线。
“我知道你有苦衷,不然也不会在登阙会上差点丢了性命。”方慕之神情严肃,垂着双眼道,“宸京里许多人手中都握有权力,只是大小之分罢了,你的敌人可能藏在任何一个地方……但绝不会藏在相府内,我也绝无害人之心。”
眼看季别云没有什么反应,方慕之又一次慌了,他急忙问道:“你不是有一把刀吗?若你还对我有所怀疑,干脆一刀把我捅了算了。”
说着就要进房翻出他那把环首刀。
季别云看他不似说笑,连忙伸手拉住方慕之胳膊,“你做事能不能冷静一点,嘶……”
他左腕的伤也还没好,一用力关节处就传来刺痛。
方慕之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之后立刻退了回来,见他脸色都比方才更苍白了一分,赶紧给他赔礼道歉。端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弯腰一揖,嘴里不停念叨着:“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季别云右手握着左腕,身体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绕开这人往里走去,“不是想死吗,我这就成全你。”
方少爷在刚才自己被拉住时便已经明白,他在季别云这里算是清白了。现在再要他死,他当然不愿意了。
他追在少年身后,“贤弟三思啊!我还没有替你操办庆宴呢,过几日给你大办一场可好?你想吃什么,口味如何,嗜甜吗?”
季别云暗自叹气,自从下了悬清山,这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