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尘点了点头,他以为少年所说的适应,是指不再将他推开,然而季别云却对他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将浸着凉意的巾帕放在少年额头上,突然听得少年道:“我要适应一下你就是慧知的事实,都怪你以前骗我,我现在冷静下来之后觉得……你还是不太像他。”
观尘差点将那方巾帕放歪,定了定神才问:“谁不像谁?哪儿不像?”
他语气不复以往平和,但季别云这会儿没工夫理会。少年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抵抗住困意,喃喃道:“你别闹我……我就睡一会儿,就半个时辰,你记得叫醒我……”
少年眼睛彻底合上,呼吸也变得平缓。
观尘没得到答案,又不忍心叫醒少年,只好强忍着在床边静静站了许久。待到季别云睡熟了才无奈地舒出一口气,将已经温热的巾帕又拿去过一次冷水。有夜风从门口吹进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庭院,往日凄清寂寥之地也多了些生机。
罢了,他造的孽,是该有偿还的一日。
若是一开始就将自己身份告知季别云,少年为了不连累他,必然不肯让他插手相助,还要疏远他。
虽然如今得了报应,也好过被推开。
**
季别云醒来时室内一片黑暗,有一点隐约天光从窗外照了进来,他心下一惊,急忙坐了起来。
这会儿什么时辰?他不是让观尘半个时辰后就叫醒自己吗?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模糊之中他根本看不清,只觉得周遭安静极了,那和尚似乎不在此处。
他摸索着下了床榻,没走几步却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片刻后突然起来的声音将他又吓了一跳:“醒了?”
“观尘?你怎么睡在这儿?”季别云凝着目光看过去,依稀能分辨出一个轮廓,正伏在桌边。
僧人直起了上半身,有条不紊地先将灯烛点燃,才捧着烛台看过来,似乎是在打量他的脸色。
“感觉好些了吗?”
观尘的嗓音还带着零星睡意,有些沙哑,听得季别云心猿意马。
他确实好了许多,脑袋也不晕了,故而昨夜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全涌了上来,让他不太敢与僧人直视。
一瞬间想了许多,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嗔怪的话:“车夫在山底下等了我一夜……”
“你睡熟后我下去过一趟,让车夫给季宅也捎了话,你放心。”观尘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又点亮了几盏油灯,室内明亮了许多。
季别云瞥见地面的狼藉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供桌上空荡荡一片,看得他有些心虚。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若是寺里知道我打碎了一个菩萨金身,会不会以后都不准我踏入悬清寺一步了?”
僧人神色微讶,“不是我打碎的吗?”
季别云一愣,片刻后才回过味来,耳朵有点发烫。一边往外走,一边匆匆告辞:“那我先下山了,还要处理御史台的事呢,就不在你这儿久留了。你也别老老实实被关禁闭,好歹是大弟子,该强硬的时候就要摆一摆架子……。”
他几步跑出屋外,忽又折返回去,探出个脑袋看向里面。
僧人注意到他,也没被吓到,稀松平常地问:“怎么了?”
季别云耳朵的热意已经消了下去,将怀里揣了一夜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却不敢递到僧人手上,只好放在了门边摆放盆景的小桌子上。
他特意板起一张脸,道:“这是给妙慈那小孩的蜜饯,你别再没收了,下回我见到他问起来,若没交到他手上我唯你是问。”
观尘反驳的话卡在了嘴边,最后只说了一个“好”字。
季别云没急着走,又指了指那几包东西,“还有给你的茯苓糕,你不喜欢之后便换一种,只是别扔了。”
“不会扔的。”观尘认真看着他,“多谢你记挂着。”
季别云耳朵又开始发烫,赶紧转身跑走了。也不管观尘如何反应,他翻身越过廊上的栏杆跳到庭院内,径直穿过院子从院门溜了出去。
季别云一路上提心吊胆,这个时辰已经有好些和尚起床了,他东躲西藏生怕被别人发现,像极了和闺中小姐私会的狂浪之徒。直到潜行翻出了悬清寺围墙,他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他走到山脚时,山道上已有零星的香客。别人都上山,唯独他一个留着长发的从山上下来,少不得被人多看了几眼。
他羞得紧,急急忙忙找到了等在角落里的马车。却不是送他来的那辆了,而是季宅的车。
刚登上去,一掀开帘子便吃了一惊。
车内宽敞,坐了个人还摆了一只小小的桌案,其上笔墨纸砚与蜡烛俱全,而那人正在奋笔疾书。注意到他动静之后凉凉地瞥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重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