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抖得厉害,视线越发模糊不清,许策一边揉眼睛,一边在对话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残忍决绝的话,“池越,我们分手吧,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无人的墓园,鹅毛般的大雪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天地间静寂无声,美好得不似人间。
许策手里握着一封信,信封折口没有打开,邮戳是一年前。
眼泪沿着指缝滑落下来,时间变得冗长无比,池越发现时间的维度变得异常逶迤扭曲,每一秒都倍觉煎熬,每一秒都痛到撕心裂肺。
“那封信,是你写给他的,他一直都不敢拆。”祁青泓低声道:“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当时的情况很危急,他在ICU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十七天,身穿无菌服的郭思佑慢慢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许策的头发,再也忍不住地哽咽道:“策儿,我们不睡了,好不好……”
失去意识的郭思佑被医护人员转运去急救室时,许策的指尖轻微地动了下。
祁青泓说:“脱离生命危险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整日整夜睡不着觉,人瘦得都脱相了……此后一年多的时间,他都住在医院里。”
“我带着他的心理医生去家里找能安抚情绪的东西,一共找到三样,小狼造型的毛绒玩具,没有花朵的腊梅枯枝,还有存着你声音的录音笔……”
“东西带回到病房后,慢慢的,他每天能睡一两个小时,但是必须要抱着毛绒玩具……白天没有治疗的时候,医生鼓励他给腊梅枯枝做小花,于是,他做了几千朵,上万朵……再后来,他精神好一些后,慢慢恢复了听力,就试着把微信里你的语音都导进录音笔里,然后重复不断地听你的声音……你留给他的信,他一直放在枕头下……在接受系统治疗的四百多天后,在医生的鼓励下,他终于拆开了你写给他的信,信里写了什么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但他的病情终于有了明显转机。”
“他问我妈,如果他能好起来,你会原谅他吗,他还有没有机会和你再见面。”
“我妈鼓励他,只要好起来,就一定能再见,池越那么喜欢你,他等着你呢,一直都等着你,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
“凭着这份缥缈的希望,他在后面的治疗中需要克服恐惧,无数次回到他最惧怕的场景,一点点抗压,一点点脱敏,病情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感到绝望,他却一次都没有放弃过……”
祁青泓说:“我家策儿,真的是最勇敢,最厉害的小孩。”
“从出事到完全康复,一共经历了整整七百多天,他才终于走出医院的大门,幸运的是,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没有留下后遗症。医生告诉我们,怕雪怕黑,偶尔失眠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不用焦虑,定期复诊,不舒服的时候吃一、两个疗程的药就行了……”
医学泰斗戴老先生穿着白大褂,坐在阳光灿烂,温馨舒适的诊室里,笑眯眯地看着许策,“几乎每个现代人都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你害怕下雪,就跟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道理差不多,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戴老先生温和地拍了拍许策的肩膀,“小伙子,你已经痊愈了,好好享受人生吧!”
祁青泓唇边带着笑意,“在大家的鼓励下,他又重新做回了演员,本来他是有些犹豫的,但是我们对他说,你不是想找到池越吗?如果你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池越就能见到你,见到你后,也许就会主动来找你了……”
池越垂着眼,睫毛抖得厉害。
“他真的很努力,拍戏时拼命的样子我看到都不忍心……他也真的很有天赋,短短三年就捧回了两座影帝奖杯,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一边接受持续的复诊,一边拍戏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出色的成绩。”
“出道五年,前两年住在医院,出院后又持续复诊了两年,他依然捧回了三座影帝的奖杯,也终于完完全全地战胜了病魔。”
“他是最勇敢、最厉害的小孩。”
祁青泓和池越回到病房,祁青泓很轻地摸了摸许策的头发,“再不起来,我揍人了啊!”
许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颊白得发亮,睫毛投下温柔的暗影。
祁青泓站直身体,拍了下池越的肩膀,“别担心,这点小风小浪,还真入不了我弟的眼。”
祁青泓走后,池越找出许策拿到第一座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时的视频。
台上的颁奖嘉宾已经讲完串词,大屏上开始播放入围的电影片段,许策穿着一袭雪白长衣缓缓走来,“我的一生已经到了尽头,你曾经问过我,到了这一天,我会不会害怕。”许策唇边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怕。”一行清泪滑过脸颊,许策说:“是我负了你,所以,我愿意成为永世的孤魂,生生世世,都不安息。”
池越的手微微发抖。
颁奖嘉宾闲谈了一番,终于打开信封凑近话筒,他们一起大声喊出了许策的名字,全场瞬间掌声雷动。
六年前,池越没有等到许策上台领奖就关掉了手机,所以他不知道,许策并没有出现在颁奖典礼的现场,而是由《麦芒》的导演上台帮他领取的奖杯。
本应被聚光灯,鲜花和掌声围绕的许策,正孑然一身地躺在病房里,抱着一只做工粗糙的小狼崽毛绒玩具,整夜不能入睡,与此同时,巨大的铁鸟以300公里的时速驶离跑道,带着许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眷恋与牵挂,飞向大洋彼岸。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一一点亮,每一盏暖黄光点都代表了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