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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位罗马大奖获得者的结局(第1页)

看这人瘦骨嶙峋的模样,虽然穿着与众不同的斯宾塞,但你也难以把他纳入巴黎艺术家之列,因为这种定型的人物有个特点,跟巴黎城的顽童颇为相似,能在俗人的想象中,激起快意,拿现在又时兴的那句俏皮的老话说,那是最离奇不过的快意。

不过,这个路人可是得过大奖的,在罗马学院恢复之时,第一支荣获学士院奖的康塔塔①便出自他之手,简言之,他就是西尔凡·邦斯先生!……他写过不少有名的浪漫曲,我们的母亲都动情地哼唱过,他也作过两三部歌剧,曾在一八一五和一八一六年间上演,还有几首没有发表的乐曲。后来,这个可敬的人到了一家通俗剧院当乐队指挥。多亏了他的那张脸,他还在几所女子寄宿学校执教。除了薪水和授课酬金,他也就没有别的收入了。到了这把年纪,还得为一点酬劳四处上课!……这般处境,很少浪漫色彩,可却是个谜!

①原指声乐曲,现泛指声乐与器乐相结合的乐曲。

这个如今就剩他还穿着斯宾塞的人,不仅仅是帝政时代的象征,还昭示着一个巨大的教训,那教训就写在里外三层的背心上。他在免费告诉世人,那一称之为会考的害人致命的可恶制度坑害了多少人,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牺牲者,那一制度在法兰西执行了百年,毫无成效,但却仍在继续实施。

这架挤榨人们聪明脑汁的机器为布瓦松·德·马利尼所发明,此人是蓬巴杜夫人的胞弟,一七四六年前后被任命为美术署署长。

然而,请你尽量掰着手指数一数,一个世纪以来那些获得桂冠的人当中到底出了几个天才。首先,不管是行政方面,还是学制方面所作的努力,都替代不了产生伟人所需的那种奇迹般的机缘。在生命延续的种种奥秘中,唯此机缘是我们那雄心勃勃的现代分析科学最难以企及的谜。其次,据说埃及人发明了孵小鸡的烘炉,可要是孵出了小鸡,却又不马上给它们喂食,那你会对此作何感想呢?可是,法国人的情形恰恰如此,她想方设法用会考这只大暖炉制造艺术家;但一旦通过这一机械工艺造出了雕塑家,雕刻家,画家,音乐家,她便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就像到了晚上,花花公子根本就不在乎插在他们衣服饰孔里的鲜花。

真正的才子倒是格勒兹,华托,弗利西安·大卫,帕尼西,德冈,奥贝尔,大卫(德·昂热)或欧仁·德拉克洛瓦那些人,他们才不把什么大奖放在眼里,而是在被称为天命的那轮无形的太阳照耀下,在大地上成长。

西尔凡·邦斯当初被国家派往罗马,本想把他造就成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可他却在那儿染上了对古董和美妙的艺术品的癖好。

无论是对手工的还是精神的杰作,他都十分内行,令人赞叹不已,包括对近来俗语所说的“老古董”,也一样在行。

这个欧忒耳珀①之子在一八一○年前后回到巴黎,简直是个疯狂的收藏家,带回了许多油画,小塑像,画框,象牙雕和木雕,珐琅及瓷器等等;在罗马求学的那段时间里,买这些东西的花费,再加上运价,花去了他父亲的大部分遗产。

罗马留学三年期满后,他去了意大利旅行,又以同样的方式花光了母亲的遗产。

① 希腊宗教中九位缪斯女神之一,司悲剧和音乐。

他很情愿这样悠闲自得地逛逛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布洛涅和那不勒斯,在这每一座城市逗留一番,像梦幻者,像哲学家,也像艺术家那样无忧无虑,凭自己的才能生活,就像妓女,靠的是自己的漂亮脸蛋吃饭。

在这次辉煌的游历期间,邦斯可谓幸福之至,对于一个心地善良,感情细腻,但却因为长得丑,拿一八○九年那句流行的话说,讨不到女人欢心的人来说,这确是可以获得的最大的幸福了;他觉得生活中的东西总不及他脑中的理想典型;不过,对他的心声和现实之间的不协调,他已经不以为然。在他心头保存的那份纯洁而又热烈的美感无疑是产生那些奇妙、细腻和优美的乐曲的源泉,在一八一○至一八一四年间,这些乐曲给他赢得了一定的声誉。

在法国,凡是建立在潮流,建立在时髦和风靡一时的狂热之上的名声,往往造就邦斯这类人物。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对伟大的东西如此严厉,而对渺小的东西如此不屑与宽容。

邦斯很快被淹没在德国的和声浪潮和罗西尼的创作海洋之中,如果说一八二四年,邦斯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音乐家,而且,凭他最后的那几支浪漫曲,还有点名气的话,那么,请设想一下到了一八三一年他会落到怎样的地步!就这样,在一八四四年,开始了他默默无闻的生命悲剧,西尔凡·邦斯落到了像个挪亚时代大洪水之前的小音符,已经没有什么身价;尽管他还给自己的那家剧院和附近的几家剧院上演的几部戏配乐,赚几个小钱,可音乐商们已经全然不知他的存在了。

不过,这位老人对我们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音乐大师还是很拜服的;几首卓绝的乐曲,配上精彩的演奏,往往会令他落泪。可是他还没有崇拜到像霍夫曼小说中的克莱斯勒那样几近痴迷的地步,而是像抽大烟或吸麻醉品的人那样,在心中怡然自乐,而无丝毫的表露。

鉴赏力和悟性,这是能使凡夫俗子与大诗人平起平坐的唯一品质,可在巴黎十分罕见,在巴黎,形形色色的思想就像是旅店的过客,所以,对邦斯,人们还真应该表示几分敬意呢。这位老先生事业无成,这一事实也许让人觉得奇怪,可他天真地承认自己在和声方面存在着弱点,因为他忽视了对位法的研究;如果再重下一番功夫,他完全可以跻身于现代作曲家之列,当然不是做个罗西尼,而是当个埃罗尔德,可现代配器法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他觉得实在难以入门。

虽然荣耀无求,但他最终在收藏家的乐趣之中得到了巨大的补偿,如果非要他在自己收藏的珍品和罗西尼的大名之间作出抉择的话,信不信由你,他准会选择他那满橱的可爱珍品。这位老音乐家实践着施纳瓦德的那句公认名言,此人是位博学的名贵版画收藏家,他曾断言,人们欣赏一幅画,无论是雷斯达尔,霍贝玛,霍尔拜因的,还是拉斐尔,牟利罗,格勒兹,塞巴斯蒂亚诺的,或是乔尔乔涅,丢勒的画,如果不是只花五十法郎买来的,那就无乐趣可言。

邦斯绝不买一百法郎以上的东西;要他掏钱花五十法郎,这件东西恐怕得值三千法郎才行;在他看来,价值三百法郎的旷世珍品已经没有了。机会诚然难得,可他具备成功的三个要素:雄鹿一样的腿,浪荡汉的闲功夫和犹太人的耐心。

四十年来,在罗马和巴黎施行的这套方法结出了硕果。自打罗马回国后,邦斯每年花费近两千法郎,收藏了密不示人的各种宝物,藏品目录已达惊人的1907号。

在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一六年间,他在巴黎四处奔走,当时花十法郎弄到的东西如今可值一千至一千二百法郎,其中有他从巴黎每年展卖的四万五千幅油画中挑选出来的油画,也有从奥弗涅人手中购得的塞夫勒软瓷;奥弗涅人可都是些黑帮的喽罗,他们常常从各地推来一车车蓬巴杜式的法兰西神品。

总之,他搜集到了十七、十八世纪的遗物,很欣赏那些才气横溢,独具个性的法国派艺术家;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大家,如勒波特,拉瓦莱—普桑之类的人物,是他们创造了路易十五风格,路易十六风格,那宏丽的作品为当今艺术家的所谓创造提供了免费的样板,这些人整天弓着腰,揣摩着制图室的那些珍品,以巧妙的手法,偷梁换柱,搞所谓的创新。邦斯还通过交换得到了很多藏品,交换藏品,可是收藏家们难以言述的开心事!

出钱买奇品的乐趣只是第二位的,头等的乐趣,是做这些古董交易。邦斯是收集烟壶和微型肖像的第一人,早于多斯纳和达布朗先生,可他在玩古董这一行中却没有名气,因为他不常去拍卖行,也不在那些有名的店家露面,所以,他的那些宝物在市面上到底值多少钱,他一无所知。

已故的杜·索姆拉德生前曾想方设法接近这位音乐家;可那位老古董王子未能进入邦斯的收藏馆就作古了,邦斯收藏的东西,是唯一可以与赫赫有名的索瓦热藏品相媲美的。

在邦斯和索瓦热先生之间,确有某些相似之处。索瓦热先生跟邦斯一样,都是音乐家,也没有多少财产,收藏的方式、方法如出一辙;他们同样热爱艺术,也同样痛恨那些名声显赫的有钱人一大橱一大橱地搜罗古董,跟商人们展开狡诈的竞争。邦斯跟他的这位敌手、对头、竞争者一样,对任何手工艺品,对任何神奇的制品,无不感到一种难以满足的欲望,那是一位男士对一位美丽的恋人的爱,因些,守斋者街的拍卖行里,那伴随着估价员的噹噹击锤声的拍卖在他看来实在是亵渎古董的罪孽。他拥有自己的收藏馆,以便时时刻刻都可以享受,生就崇尚伟大杰作的心灵都有着名符其实的恋人的高尚情操;无论是今朝,还是昨日,他们总是兴味盎然,从不厌倦,幸而杰作本身也都是青春永驻。可见,他像慈父般护着的那件东西准是失而复得的一件宝物,携带时怀着几多情爱,你们这些收藏家们想必都有体会吧!

看了这一小传的初步轮廓,大家定会惊叫起来:“嗨!这人虽然丑,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确实,人一旦染上了什么癖好,就给自己的心灵设置了一道屏障,任何烦恼,任何忧愁都可抵挡。你们这些人再也不能把着自古以来人们所说的欢乐之盅痛饮,不妨想方设法收藏点什么,(连招贴都有人收集!)那准可以在点滴的欢乐中饱尝一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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