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施穆克看见索瓦热太太来到房间里,后面跟着一个穿一身黑衣服,像是工人模样的人。
“先生,”她说,“康迪纳很客气,他把教区的棺材店老板给您叫来了。”
棺材店老板带着同情和安慰的神气行了礼,可看这人的架势,像是这笔生意必定做成,少了他不行似的;他以行家的目光瞧了瞧死者……“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冷杉木的?普通橡木的,还是橡木加铅皮的?橡木加铅皮的是最合适的。这尸体是一般尺寸……”
他摸了摸脚,测算了一下尸体的尺寸。
“一米七○!”他补充说道,“先生恐怕想要请教堂安排葬礼吧?”
施穆克看了那人几眼,就像疯子想要闹事时看人的目光。
“先生,”索瓦热女人说,“您应该找个人,让他替您办这些具体的事。”
“是的……”受难者终于开了口。
“您想要我去把塔巴洛先生给您找来吧?您手头要办的事太多了。您知道,塔巴洛先生是本居民区最正派的人。”
“是的……塔巴洛先生!有人跟我提起过……”施穆克给制服了,说道。
“噢,只要跟您的代理人谈过之后,先生就可以清静了,随您怎么伤心都行。”
两点钟光景,塔巴洛的首席书记很有分寸地进了门,这是一个将来准备当执达史的年轻人。青年人就有这样惊人的好处,不会让人害怕。这位名叫维勒莫的小伙子坐到了施穆克的身旁,等着跟他说话的机会。这种审慎的态度深深地打动了施穆克。
“先生,”他对施穆克说,“我是塔巴洛先生的首席书记,塔巴洛先生派我来这里照看您的利益,代为办理您朋友的葬事……您是不是有这个愿望?”
“您是救不了我的命的,我的日子不长了,可您保证能不打扰我吗?”
“唉!肯定不让您麻烦。”维勒莫回答说。
“那好!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这里有份文书,您委托塔巴洛先生为您的代表,代办有关遗产继承的一切事宜,请您在上面签个字。”
“好!拿来!”德国人想马上就签。
“不,我先得把委托书念给您听听。”
“念吧!”
这份全权委托书到底写了些什么,施穆克根本就没有听,便签了字。年轻人听着施穆克一一交待有关送殡行列、购买墓地和在教堂举行葬礼仪式的事,德国人希望那块墓地能有他的墓穴位置;最后,维勒莫对施穆克说,以后再也不会打搅他,向他要钱了。
“只要能落个清静,我有什么都愿意给。”不幸的人说着又跪倒在朋友的遗体前。
弗莱齐埃胜利了,受遗赠人被索瓦热女人和维勒莫紧紧地控制在他们的圈子中,在此之外不可能有任何自由的行动。
天下没有睡眠战胜不了的痛苦。因此,在傍晚时分,索瓦热太太发现施穆克躺在邦斯的床跟前睡着了;她抱起施穆克,像慈母一样把他安顿在自己的床上,德国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等他一觉醒来,也就是说等他经过休息又恢复了痛苦的知觉的时候,邦斯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在大门下的停尸室里,里面点着蜡烛,这是三等殡仪的规格;施穆克在家里没有找到他的朋友,觉得房子空空荡荡的,只有可怕的记忆。索瓦热女人像奶妈对小孩那样,对施穆克严加管教,逼他上教堂前一定要吃点东西。可怜的受难者勉强吃着饭,索瓦热女人像唱《耶利米哀歌》似的提醒他,说他连一套黑衣服也没有。施穆克的衣着一直是由茜博太太照管的,到了邦斯生病的时候,已经像他的晚饭一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总共还只有两条裤子和两件外套!……“您准备就这样去参加先生的葬礼?这太不像话了,全居民区都会耻笑我们的!……”
“那您要我怎么去?”
“穿孝服呀!”
“孝服!……”
“孝服!……”
“按礼节办……”
“礼节!……我才不在乎那些无聊玩艺儿呢!”可怜的人说,痛苦已经把这颗孩童般的心推向了愤怒的顶点。
一个先生突然出现在屋子里,让施穆克吓了一跳,索瓦热太太朝这人转过身去,说道:“这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魔鬼。”
这位公务人员穿着漂亮的黑衣服,黑短裤和黑丝袜,戴着白袖套,挂着银链子,上面坠着一枚徽章,系着体面的平纹细布领带,双手戴着白手套;这种官方人物是为了公众的丧事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手执一根他那个行业的标志——一根乌木短棍,在腋下夹一顶饰有三色徽记的三角帽。
“我是葬礼司仪。”这位人物声音温和地说。
由于职业的关系,这人已经习惯于每天指挥送殡行列,出入或真或假都沉浸在悲伤气氛中的家庭,他和所有同行一样,说起话来声音很低,也很柔和;他举止端庄、礼貌,很有分寸,仿佛一尊代表死神的雕像。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施穆克不禁心惊肉跳,就像见了刽子手似的。
“先生是死者的儿子,兄弟,还是父亲?……”司仪问道。
“我都是,而且还不止这些……我是他的朋友!……”施穆克泪如泉涌,说道。
“您是继承人吗?”司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