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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1页)

公爵夫人在宫里安排了一些有趣的晚会,像这样快乐的场面在宫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有像在这个冬季里那样和蔼可亲,虽然她处在极大危险的包围中。而且在这个关键性的季节里,顶多有过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她带着一点儿不幸的心情想到法布利斯奇怪的转变。年轻的亲王常常很早就来参加他母亲的愉快的晚会,他母亲总是对他说:

“去治理国家吧。我敢打赌,在您的办公桌上一定有二十多份报告等着您批,我可不希望让全欧洲指责我使您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国王,好代您治理国家。”

糟糕的是,这些劝告总是偏偏在顶不合适的时刻提出,也就是说,在亲王殿下克服了他的羞涩心理,参加他非常喜欢的字谜游戏的时候提出。每星期举行两次郊游会,王妃借口为了赢得民众对新君主的爱戴,允许最漂亮的资产阶级妇女参加。公爵夫人是这个快乐的宫廷的灵魂,她知道这些美丽的资产阶级妇女看到资产阶级出身的拉西飞黄腾达都嫉妒得要命,希望他们会把这位大臣无数的恶行讲上一两件给亲王听听。亲王有许多稚气的想法,其中之一就是他自以为有一个道德的内阁。

拉西极其机灵,不会不明白,王妃宫廷中这些由他的敌人操纵的、精彩的晚会,对他有多么危险。他不愿意把那份对法布利斯的完全合法的判决书交给莫斯卡伯爵,因此,公爵夫人和他,总得有一个离开宫廷。

在发生民众暴动——现在否认它发生过,才算是得体——的那一天,有人把钱散给老百姓。拉西就从这件事着手,他穿上比平时还要坏的衣服,走进城里最破烂的房屋,和那些穷苦的居民一本正经地谈上好几个钟头。这番奔波得到了很好的报酬:过了半个月这种生活以后,他就调查确实,费朗特·帕拉是暴动的秘密首领,而且这个像任何伟大的诗人那样终生贫穷的人,曾经叫人在热那亚卖掉过八九粒钻石。

有人提到,其中有五粒实际值到四万多法郎,可是在亲王逝世的前十天,据说是因为需要钱用,三万五千法郎就脱手了。

司法大臣发现这个情况以后,兴高采烈的心情怎样才能形容得出来呢?他注意到,在王妃的宫廷上每天都拿他当笑料,有好几次,亲王在跟他谈公事的时候,带着年轻人的坦率态度当面嘲笑他。应该承认,拉西是有一些非常平民化的习惯。譬如,他对一个争论发生了兴趣,就会架起腿,把鞋握在手里;兴趣要是愈来愈大,他还会把他的红布手帕铺在大腿上,等等。在那些最漂亮的资产阶级妇女中间,有一个知道自己的大腿长得非常好看,于是模仿司法大臣这个文雅的姿势。亲王看到她开这个玩笑,大笑不止。

拉西请求一次例外的晋见,他对亲王说:

“殿下愿意出十万法郎,查明先王是怎么死的吗?有了这笔钱,司法当局甚至能够把罪犯逮捕,如果真的有罪犯的话。”

亲王的回答是可想而知的。

过了不久,谢奇娜告诉公爵夫人,有人愿意给她一大笔钱,要她把她女主人的钻石让一个珠宝商看一看;她生气地拒绝了。公爵夫人责备她不应该拒绝,于是过了一个星期,谢奇娜有钻石好让人看了。在约定看钻石的那天,莫斯卡伯爵在帕尔马的每家珠宝店附近都派了两个可靠的人,将近夜里十二点钟,他来告诉公爵夫人,那个好奇的珠宝商不是别人,正是拉西的兄弟。公爵夫人那天晚上非常快活(王宫里正在演一出即兴喜剧,也就是说后台上仅仅贴着一份喜剧的提纲,喜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随口编台词),公爵夫人扮演一个角色,拉维尔西侯爵夫人过去的朋友,巴尔弟伯爵扮演她的情人。拉维尔西侯爵夫人也在场。亲王是国内最怕羞的一个人,不过他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有一颗温柔无比的心,他研究着巴尔弟伯爵的角色,想在下一次演出的时候自己来扮演。

“我没有多少时间,”公爵夫人对伯爵说,“第二幕第一场有我的戏。咱们到警卫室去吧。”

在那里,在二十名全都非常警觉、全都对首相和首席女官的谈话非常注意的禁卫军中间,公爵夫人笑着对她的朋友说:

“每逢我毫无必要地把一些秘密说出来,您总是责备我。是我促使艾尔耐斯特五世坐上王座的。我希望替法布利斯报仇,当时我爱法布利斯远远超过今天,虽然我的爱一直是非常纯洁的。我很清楚,您不大相信这种纯洁,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即使我有罪,您还是爱我。好吧!这才是一件真正的罪行:我把所有的钻石都给了一个叫费朗特·帕拉的非常有趣的疯子,我为了让他去干掉想毒死法布利斯的那个人,甚至还拥抱过他。这有什么害处呢?”

“啊!费朗特原来就是这么得到他造反的本钱的!”伯爵稍微愣了一下说,“您竟在警卫室里跟我谈这种事!”

“这是因为我忙得很,而拉西现在又得到了犯罪的线索。我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暴动,因为我恨雅各宾党人。您仔细想一想,等演完戏把您的意见告诉我。”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应该使亲王爱上您……不过,千万别动坏心眼!”

有人来叫公爵夫人上场,她匆匆地跑掉了。

过了几天,公爵夫人收到邮局寄来的一封可笑的长信,上面签的是她从前的一个侍女的名字。这个女人要求给她在宫廷上找一个位置。但是公爵夫人一眼就认出,这既不是她的笔迹,也不是她的语气。公爵夫人打开信纸看第二面的时候,看见一小幅折起来、夹在一页旧书中的圣母奇迹像掉了下来,落在她脚边。公爵夫人朝圣母像看了一眼,又把那页印着字的旧书看了几行。她的眼睛闪出了光芒,她发现了下面这些字句:

保民官每月取一百法郎,决不多取。剩下来的钱决定用来在那些被自私冻僵了的心里重新燃起神圣的火焰。狐狸正在追踪我,因此我不设法同我崇拜的人做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对我自己说,她不仅在文雅和美貌方面,而且在才智方面也胜过我,可是她不喜欢共和政体。再说,没有信奉共和主义的人怎么能建立共和国呢?会不会是我错了?六个月以后,我将拿着显微镜,徒步周游美洲的那些小城市,我要看看我是不是还应该爱我心里那个唯一和您对立的竞争者。如果您接到这封信,男爵夫人,而且在您接到以前并没有任何卑俗的眼睛看过它,那就请您叫人把离我第一次大胆跟您谈话的那个地方二十步远的小梣树砍断一棵。那么,我就会让人把一个盒子埋在花园里,您曾在我的那些幸福日子里望过的那棵大黄杨树底下,盒子里装的是使那些和我意见相同的人遭到诽谤的东西。当然,要不是狐狸跟着我,可能连累那个天使般的人物,我是决不愿意写信的。请在半个月以后去看那棵黄杨树。

“既然有一家印刷所受着他的支配,”公爵夫人对自己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一部十四行诗集了。天知道他在诗里怎么称呼我!”

公爵夫人出于女人卖弄风情的本能,想做一次试验。她病了一个星期,宫廷中也不再有美妙的晚会。王妃自从守寡以后,由于害怕她儿子,不得不做的那一切事情使她自己非常厌恶,所以她到修道院里去度过这一个星期,修道院旁边就是埋葬着去世亲王的那个教堂。这次晚会的中断使得亲王感到空闲得难受,而且显著地影响了他对司法大臣的宠信。艾尔耐斯特五世明白了,如果公爵夫人离开宫廷,或者仅仅不再在宫廷中散播快乐,他会多么烦闷。晚会又重新开始了,亲王对即兴喜剧显得越来越有兴趣。他打算扮演一个角色,但是又没有勇气承认这个愿望。有一天,他面红耳赤地对公爵夫人说:“为什么我不能也演演呢?”

“我们都在这儿听候殿下的命令。如果殿下肯给我一道命令,我就去叫人准备一出喜剧的情节,凡是有殿下出场的精彩场面,我也出场;初次登台,谁都免不了有点心慌,只要殿下愿意多注意我一点,我就会告诉您应该怎样回答。”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安排得非常巧妙。亲王非常害羞,却又认为害羞是件丢脸的事。公爵夫人尽力使他不因为天生的羞怯感到痛苦,她的苦心安排给年轻的君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第一次登台的那天,戏比平常早半个钟头开始,而且在进入剧场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八九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这些人对亲王不会起任何影响,况且她们都是在慕尼黑地道的君主政体的原则下教养大的,所以不停地鼓掌。公爵夫人利用她的首席女官的职权,锁上了一般廷臣进入剧场的那扇门。亲王具有文学才华和一张漂亮的面孔,头几场戏演得非常好。不管是公爵夫人用眼神,还是悄声所做的提示,他都聪明地重述出来。那几个观众正在拼命地鼓掌,公爵夫人打个暗号,正门开了,剧场里顿时被所有宫廷上的美丽女人占满。她们发现亲王相貌迷人,而且神情非常幸福,于是就拍起手来。亲王高兴得脸也红了。他扮演公爵夫人的一个情人。过了不久,她非但不用再给他提示,反而不得不要求他把戏演得短一点。他热情地叙述着爱情,常常使女演员感到为难。他的台词往往长达五分钟。公爵夫人已经不是前一年的那位令人目迷心醉的美人了,法布利斯的监禁,尤其是在马乔列湖畔和变得阴郁沉默的法布利斯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期,已经给美丽的吉娜添上了十岁年纪。她的容貌上留下了痕迹,比起以前有较多的智慧和较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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