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机灵地住到了学校去,没过两年,陆安华和母亲离婚,找了个比她年轻温柔的女人共同生活。
坎坷的婚姻让母亲备受打击,第二次离婚以后她就变得嫉恨又多疑,对所有的人充满怨怼。她埋怨陆安华的始乱终弃,埋怨她的兄嫂没有在她失意之时拉她一把,埋怨周围的朋友假情假意,其实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甚至埋怨孟湘和她不亲近,埋怨陆明旭没有帮她挽留陆安华。
到后来,无论亲朋好友,还是前夫、子女,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有时孟湘会想,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许母亲不会变成这样。
被爱着的女人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然而现在他们都死了。
孟湘觉得,自己应该为父亲做点什么了。
车内的寂静终于被打破,小莫知喏喏地嘤咛了一声:“妈妈,好闷。”
孟湘低头,看见女儿涨红着脸,闭着眼睛,一下一下地哽着喉咙。
“是不是想吐?”她问。
莫知揪着她的衣袖,费力地睁眼:“肚子难受。”
她便摇开窗户,让那孩子伏在窗沿上,冷风猛地灌进来,凉意刺骨。
中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想提醒她这样吹风孩子容易感冒,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孟湘眯眼望着窗外陌生的夜色,心脏早已冻结成冰凉的石头。莫知静悄悄地趴在窗口,贪婪呼吸着湿冷的空气。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吗?”她问。
然而直到下车,少年也没有开口回答。
***
很多年后,孟湘仍然时常回忆起母亲下葬那天,阳光好得像盛夏一样,微风一阵暖过一阵,坡上的枇杷树长得郁郁葱葱,一大片蔓延在山腰上。童年气息像浪潮般涌来,让她悄悄红了眼眶。
而这眼泪是为了自己,还是早逝的父亲,亦或是刚刚死去的母亲,她也不清楚。
小巴车里寂静无声,莫知在摇晃中睡着了,陆明旭坐在旁边,一直望向窗外,眉宇蹙得这样深。
孟湘凝视这阴郁的少年,想起他九岁时,跑到学校来找她,脏兮兮的模样,脸上青青紫紫,被他爸打得奄奄一息。
她带他到馆子里吃了两碗面,说,以后有事就来找姐姐,不要怕。后来第二年她就去北方念书了,走的那天看到他偷偷别开脸抹眼泪,瘦小的肩膀抽动着,再也不肯扭过头来。
这些多年过去,她不知道他再被打的时候该去找谁,也不知道他伤心的时候有没有想念姐姐,有没有哭。
时至今日,她什么都不敢问了。他过得不好,她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不敢问,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很糟糕了,哪里还有空去操心那么多呢?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痛苦总是要自己背负的,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自己来背负。
就像她此刻一样。现在,她要让母亲安葬在父亲身旁,这是一件大事,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叔伯婶婶们得到消息蜂拥而至,她不慌不忙地等在那里,发亮的眸子闪现出兴奋的光束。
姑姑首先过来拉住她的手,说:“湘湘,不要瞎胡闹,你妈怎么能埋在这里呢?赶紧回去!”
她幽幽的,“我妈就埋在这里。”
叔公站在田坎上,见她带来的人拿起锄头不由分说地挖坑,大叹:“造孽啊!”
她大伯急了,“孟湘,你妈妈早就跟你爸离了,她不是我们孟家的人,怎么能埋在孟家的地里?!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责备声一浪高过一浪,远亲近邻将她团团围住,不让她动那块地。
孟湘挑着柳叶眉,把莫知塞给陆明旭,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声音清朗道:“我爸想了她一辈子,到死都在盼着她回来,现在她死了,可以永远陪着爸爸了,你们有什么意见?”
那天的阳光实在太好,孟家的人很难忘记孟湘在阳光底下的样子,一双杏眼眯着,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高挑的个头,桀骜的表情,像极了她母亲当年的模样。
没人注意她身旁那个沉默的少年,无声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