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对孟湘来说,实在是很重要的一年。母亲去世,重返故乡,给莫知上户口,都是非常棘手的事情。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她闲下来,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带着孩子,如何获得安定稳妥的生活,她想,自然是需要找个可靠的男人,让她们母女依附。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以为这并不是难事。
男人们当然喜欢她的美貌,也乐于和她谈情说爱,然而真到论及婚嫁时,却都果断退缩了。
说辞如出一辙,“你带着孩子,我的能力可能负担不了。”说得好像就算她没有孩子,以后他们也生不起一样。
如此折腾了小半年,男人们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貌不出众的中学教师,赵陈玺。
孟湘并没有考虑很久,她对他还算满意,两人很快便确立了关系。
她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没有像母亲那样,把自己托付给心肠薄凉的生意人,她知道平实的好处。
赵老师虚长她几岁,戴着副近视眼镜,性子温吞老实,没有过婚史,对孟湘言听计从,就像她父亲对她母亲那样。
这样的男人是可靠的,她想。
于是他们很快结婚了,就在1993年的夏天。
孟湘找到归宿,终于可以歇口气,好好关心关心她的女儿和弟弟了。但是当她试图去找陆明旭的时候,却被告知,那人已经离开中国,去伦敦念书了。
更不曾想,这一别,竟是漫漫十载。
***
童年时期对莫知来说是模糊而抽象的,充满了潮湿阴暗的腐浊之气,旧得发霉。
只记得自己常常被关在家里禁止外出,一个人在那黑悄悄的屋子里无声无息的度过一个下午,等到黄昏时分妈妈回来,一边烦闷地同她说话,一边走进厨房做晚饭。
屋子是外婆留下的,很大,共有三个房间,两个阳台,但由于四周楼栋拥挤,长年光线不足,显得阴阴暗暗。客厅布置简陋,柜子,大彩电,茶几,旧沙发,一览无余,看上去十分干净空荡。天花顶上吊着一个大大的电风扇,浅绿色,很少使用。
妈妈经常不在,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待在客厅里玩耍,在墙壁上做算术题,画老师教的梅花,或者在沙发上睡觉。惨白惨白的灯管,静悄静悄的家,只有一个小小的莫知,自己跟自己说话、玩闹,或者假装有人在陪她说话、玩闹。
时光过得这样迟缓。
每天都盼着妈妈回来。下午六点左右,吃饭通常在阳台进行。天光是灰亮的白,阳台直通厨房,她和妈妈坐在一张可以收拢折叠的小桌子上,抬头就看见厨房的窗子向外敞开,正对着别人家狭小的卫生间的窗户,偶尔人影晃过,或灯光亮起,模模糊糊。
每当傍晚时分,楼栋里飘来呛辣的菜香,伴随着妇女粗糙的说话声,锅碗碰撞,洗涮倒水,在那愈渐昏沉的天色里,小小人间,市井繁忙。
然后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开始有陌生的叔叔来做客了,妈妈在家的时间也多起来。
王叔叔,张叔叔,高叔叔,林叔叔……其实莫知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叔叔,尽管他们会和蔼亲切地对她笑,但当妈妈不在——甚至妈妈在时,他们会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去看她。
莫知不懂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妈妈也这样看她了——长大后她才明白,那眼神里的东西是无奈,疲惫,不甘,还有隐隐的嫌弃。尽管这些词语她在五岁时不知所谓,但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孟湘,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什么都好,但就是,就是……唉。”有个姓蒋的叔叔曾这样叹息。
莫知知道自己成了妈妈的累赘,一个负担,她甚至觉得自己很丢人,以至于再有什么叔叔来的时候她都不敢出现,怕自己碍眼……
终于有一天,妈妈嫁给了赵老师——她悬着的小小心脏才稍稍放下来了。
赵老师很温和,面上总带着笑,他在良城一中教物理,物理是个什么东西莫知没听说过,但她觉得,肯定很了不起。
爸爸就应该是最了不起的,她有爸爸了,感觉很新奇,心里头很开心!
然而这开心却没有维持多久,第二年冬至,妈妈生下第二个女儿赵小楠后,连莫知也感觉出,爸爸憨厚的笑脸少了许多。
又过了一年,莫知开始听到他们的争吵了,总是爸爸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