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友谊赛也是……我明明没那麽想赢的,衍来拜托我,要我对那些人类放水。我口头上说不要,心理本来已经在想要怎麽不著痕迹地合局,让衍开心一些。
「但是那天之後……真的了比赛场上後,看见衍那张脸、听见他叫关心别人的话,我就忽然无法控制自己了。我对秉烛说出那种话,下那种幼稚的赌注,我还伤了衍的学生,我甚至……想用鹄火杀死一个普通人类。」
竟陵用手按住了太阳|穴。
「刚才……刚才发现衍心跳停止时也是。久染姊,我活了两百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整个人都懵了,我什麽都看不见、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世界在我面前像是终止了一样。我心里知道该想个什麽办法去救衍,像尚融哥还有秉烛一样,但直到尚融哥把衍叨著冲出土地庙,我还是什麽都无法反应……」
久染张大了眼睛,竟陵把脸从双掌中抬起,俊秀的小脸上已满是泪光。这个向来倔强、自尊心强的少年妖神,竟像个孩子一样泪流不止。
「我好害怕……我害怕得要命,我怕衍真的就这麽死掉了,要是衍不在了我该怎麽办?要是衍死了我要怎麽活下去?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平常让衍帮著我,衍真正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却只能站在那里,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竟陵深深吸了口气。
「我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了,我变得彷佛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了,久染姊,我该怎麽办才好……?」
久染没有开口,她缓缓凑近石礅上的竟陵,半晌伸长了手臂,把这个鸟族唯一的後裔紧紧拥入了怀里。
「你没事的,你只是掉进去了。」半晌,久染才温柔地开口。
竟陵茫然地抬起头。「掉进去……了?」
久染「嗯」了一声,轻轻抚著竟陵的後脑。
「嗯,掉进去了。竟陵,人世间许多七情六欲,喜、怒、哀、惧、爱、恶、欲,本来就会使人痛苦,也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所以我们修行者才想要藉由修行屏除这些,以求修得正果,最终能够超脱这一切。」
她微笑著望著竟陵。
「你不是变得奇怪,而是掉进那些人世间的情感里了。竟陵,你喜欢上阿衍了。」
竟陵有些不明白,「但是我之前也喜欢衍,我一直都……一直都很喜欢他。」他说著不知为何鼻子又一阵酸,赶紧抿住了唇。
「你之间是站在井边上,看著井底的衍,你喜欢他,喜欢的游刃有馀,只因你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走开。」
久染慢慢地说著,「但现在不同了,你掉进去了,和阿衍一道蹲在井底。甚至你发现,阿衍找到了出井的方法,而你却出不来。你被你自己的情感给困住了,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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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怔怔地开口,「所以我……我该放弃吗?九染姊,就像你说的,我该……想办法超脱这一切吗?」
久染似乎浅浅叹了口气。「这就问倒我了。按修行者前辈的立场,我当然是告诉你能舍则舍。但我常觉得……人要超脱,必得先经历,若非自己体会过那些生老病死、爱欲痴缠,不知道那其中痛苦,又如何能够超脱?不曾拥有的事物,又如何能舍?」
竟陵迷惘地望著她,久染又笑了笑。
「所以我觉得,与其整天想著如何舍那些东西,不如就一次性地放任自己,尽情地去爱、尽情地去感受。如果已经在井底,不如就专心地一窥井底风光吧!」
「但是……要是衍不陪我这麽办?」竟陵的脑子里浮现了某个靛发少年的身影,「要是他不在井底陪我了……或发现有别的井更好了,那该怎麽办,久染姊?」
「那也莫可奈何。」
久染斩钉截铁的话让竟陵脸色一白,她又放缓嗓音。
「这世上最无奈的两件事,一是股票跌停板,另一个莫过於人与人间的情爱了。那是你如何努力,也勉强不来的事情。但竟陵,你要记住,在患得患失的同时,千万别妄自菲薄,那会让你看不清许多事物,包括对方最重要的心情。」
竟陵似懂非懂地望著久染,久染便伸出手,把掌心搁在竟陵的额发上,像母亲一般地抚慰著。她想起顒衍的境遇,内心一阵酸涩,忙强自压抑了心神。
「我知道这很难……但来日方长,你也不必太过心急不是吗?」
竟陵像是体悟到什麽般,良久没有开口。半晌他仰起头,和久染一起望著云层里渐露出来的月光。
「是啊,那场友谊赛,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忌离之烛 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