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从来没有人敢比她高,宇文婉儿的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后腰上的鞭子柄上。自从十岁那年过后,宇文婉儿的身量便再也没有长过,眼看着其他的女孩子一日比一日高挑苗条,偏偏她就如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似的,总也不见长。
久而久之,便见不得别人比她高,任何人站在她跟前,必须曲着膝盖才是。在宇文婉儿的鞭子威慑下,宫中所有婢女全都知道这个规矩,那就是永远不要比宇文婉儿高。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敢站得比她高了,想起秦羽瑶方才未跪,此刻又站得笔直,宇文婉儿心中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
秦羽瑶却笑了一下,摘下背着的小包裹,顾左右而言他:“公主殿下,我此次入宫,特给您带了一份小礼物。”
宇文婉儿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从前被她喝着跪下的人,大多是不甘不愿地跪下了,那股不屈的劲儿叫宇文婉儿见着便十分痛快。要么便是不吭不哈地跪下来,绵软得要命,十分没趣,宇文婉儿也没劲头折腾他们。
却从来没见过,如秦羽瑶这般转移话题的。然而她却是也有些好奇,秦羽瑶到底带了什么给她?便将伸向腰后鞭子把柄的手收了回来,有些好奇地看向秦羽瑶手里的包袱,只道待会儿再与她算账也不迟。
只见秦羽瑶从包袱里头取出来一只小包裹,然后又将原来的大包袱系起来,重新背在身后。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手中的小包裹。宇文婉儿被勾得十分好奇,便站在她身边,往她手里的小包裹里瞧去。一时间,也顾不得秦羽瑶比她高的事了,只专心往包裹里头瞧去。
那包裹被打开后,露出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绸缎衣裳。底子是用雪青色的上好绸缎做的,上头并不密集的绣着大朵的花样,却是粉色的花朵,墨绿的枝叶,端的是绮丽美艳。那十分宽阔的袖口以及衣裳襟口,缝了三指宽的藕荷色明亮缎子,里头的衬衣也是用着同样颜色质地的料子,腰间配有一条极浅的粉紫色缎子。
秦羽瑶仔细将其抖开来,便只见一片流光溢彩,美艳无比。这一个露面,便将宇文婉儿惊到了,举她全部衣橱之内,也寻不出一件如此绮丽美艳的衣裳来!
然而宇文婉儿毕竟是公主,心性较常人自是沉稳许多,便只是抬起头看着秦羽瑶道:“这是你做的?”
秦羽瑶便点头道:“我是个粗人,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太爷,却不知道皇家的金枝玉叶是什么排场。恐得罪了公主,将我发落了,便先熬夜两日做了这件衣裳,献给公主殿下,望公主不治我的粗鲁之罪。”
“扑哧!”这一回,宇文婉儿倒是掩着嘴笑了。此刻再瞧着秦羽瑶,倒是有了些趣味:“你这妇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粗鲁,我瞧着你心中却是有锦绣的。”
“不敢当。”秦羽瑶垂下眼睛,正经说道:“我是个匠人,不懂得为人处事的规矩,也只有这些东西勉强拿得出手。若公主喜欢,不妨现下换了去,可瞧瞧做得可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给你改一改。”
如此说着,倒仿佛她进宫来,便是特特给宇文婉儿献宝来了。
如此一来,倒将之前那下跪的事岔开了,宇文婉儿接过衣裳笑道:“刚还说你是个心有锦绣的,没想到你这就心急起来。也罢,本公主这便去试试。”说着,朝外头唤了一声,“青儿,红儿,过来伺候本公主更衣。”
秦羽瑶刚想说,宫女未必懂得如何穿,然而仔细一想,这却关她什么事?伺候人的活计原不是她做的事,何况看光了公主的身子于她有何好处?且这曲裾本不难穿,琢磨两下也就上手了,遂闭口不提。
等到宇文婉儿与两名宫女进偏殿去换衣裳了,她则抽空四下环顾起来。当目光落在撑着大殿的数根柱子上,不由得目光凝住了。只见那廊柱的表面上坑坑洼洼,有许多长条形鞭痕,许多地方已经剥落下漆皮,露出里头的木头纹理,显得有些狰狞。
秦羽瑶不由得想起来,缠在宇文婉儿腰间的鞭子,心中更是凛然。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偏殿门口传来些许动静,秦羽瑶收回心神,往偏殿门口看去。不多久,便见一抹绮丽光彩从偏殿门口缓缓映了出来,只见宇文婉儿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一只手扯着裙角,走得有些小心,倒是满面稀罕的样子。
秦羽瑶却只瞧她穿上的效果,只见身段曲线都不错,长短肥瘦也正好,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恰时宇文婉儿瞧过来,便问道:“你因何点头?”
秦羽瑶便道:“我喜我这衣裳没有明珠暗投。”
宇文婉儿先是思索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明摆着拍她的马屁啊!然而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便笑盈盈地走近了:“你不错。”方才在偏殿的时候,宇文婉儿已经照了镜子,自觉十分满意,故而此时对秦羽瑶也很满意了:“你当真不愿留在宫中?”
如此好的人物,真应该收集起来,圈在宫中日日给她做衣裳才是。
只听秦羽瑶答道:“公主为何非要留我在宫中?便是在外头,不也一样为公主做事?”
“自然不同。”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宇文婉儿脸上的笑意减淡下来。若是留在宫中,便随传随到了,若是在外头,还要与人传话,难免耽误了她的好心情。
秦羽瑶便不答话了,微微垂下眼睛,心中想着如何使宇文婉儿放弃这心思。
却只听宇文婉儿又说话了:“你家中几口人?”
秦羽瑶只想着瞒也瞒不过,便如实回答了:“我家里只我和儿子两人。”
“咦?”宇文婉儿听到这里,却是有些奇怪:“你男人呢?”
秦羽瑶犹豫了下,答道:“死了。”
她回答得慢了一些,且眼神有些闪烁,被心思敏锐的宇文婉儿察觉了去,冷笑一声问道:“你可知道,若是欺骗了本公主,会是什么下场?”
秦羽瑶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怕我说了,公主以为我在告状。”
“咦?”听到这里,宇文婉儿又不由得好奇起来:“你只管说。”先头以为秦羽瑶生了警惕的心思,不想如实答与她知道,却原来还有什么内情吗?
宇文婉儿最是喜欢听些家宅隐私,便折身走回殿中正座,唤来宫女红儿倒茶,青儿捶腿,往榻上一坐,好整以暇地瞧了过来。
秦羽瑶在心中思量着,宇文轩虽是宝儿的爹爹,却不是她的男人。而且这其中有些不好讲,免得坏了他的事。便把顾青臣编排了出来,总共前身秦氏的男人就是他,因而答道:“我是被休弃的。”
为了显得她不是故意告状,又刻意营造出一个不敢得罪大官的寻常妇人模样,秦羽瑶每每讲两句,便抬头看一眼宇文婉儿,有些犹犹豫豫:“我本是他花了三两银子聘礼娶回家的,在家里也算得上勤快能干,我们整个村里都知道的。偏他后来有了出息,一纸休书赠予我,又污蔑我给他生的儿子是野种。”
“竟有这回事?”明明刚开始的主意是看戏,然而听了秦羽瑶的这番回答,宇文婉儿不由得皱起眉头。她也是看过小话本,听过戏剧的,原本依着她的性子,对那样狠毒之人是有些欣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从秦羽瑶的口中讲出来,却叫她将重心偏到那男子的狼心狗肺上去,一时间有些不快:“后来呢?”
“因为他攀上高枝,有了前程,便接了老父老母走了。却丢下我儿子,跟着我过。”秦羽瑶继续说道,力求客观平静,毕竟宇文婉儿这样心思敏锐的人,耍花招是瞒不过她的,她虽然想着逮着机会抹黑顾青臣,却也不想过犹不及。
宇文婉儿皱了皱眉:“连儿子也不要,当真狠心,却是个做大事的人。”
对于这话,秦羽瑶却不好接,顾青臣故而狠,然而宇文婉儿的风评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只是道:“我儿子那时还小,我不能弃了他,便带着他独自过活。后来,那人又来抢我的儿子,丢给我十两银子,叫我把儿子交给他带走。我不肯,他们便欺人,我后来发狠打了他一顿,再后来他便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