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身为帝王,最恼别人说他老了,哪怕暗示也不行,哪怕说出真相的人是他的子女也不行。
诚然,皇上知道他已经不再年轻。甚至今日他不上早朝,也是想享受为数不多的余生。然而,就这样被别人指出来,还是有种被嫌弃、被小觑、被抛弃的不爽。
“婉儿逾矩了。”宇文婉儿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可是父皇,如今婉儿除了在宫中待嫁,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吗?父皇从小教我读书,难道就为了让我成为普天之下,众多普通妇人中的一个?”
“有娘家为靠,有夫家疼宠,有何不好?”皇帝沉声说道。
宇文婉儿摇头:“虽然也好,却不是婉儿想要的。”说着,宇文婉儿抬起头来,极其认真地看着皇上说道:“父皇,老虎爱吃肉,兔子爱吃草,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我是父皇的女儿,我跟其他人不一样,父皇不能像要求别人一样来要求我。”
皇帝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并不吭声。
宇文婉儿便继续说道:“我读的书比别人多,我知道的道理比别人多,为何要庸庸碌碌,无为一生?为将者,必要懂得驯服军士的手段,又要懂得行军打仗的道理。这一点,身为天家公主的我,就已经比别人高出一头。为何,我不能为将?”
“难道,就只因为我是女子?父皇,平民百姓家束缚女儿便罢了,因为他们抵挡不住世间流言蜚语,受不住百般刁难苛责。可是,我是天家公主,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脉,难道也要为此而低头吗?”
“父皇,您的女儿,要向庸俗世人低头吗?”宇文婉儿一遍遍地问道。
皇帝说不出话来,此刻眼神有些复杂。宇文婉儿的一声声质问,偏偏让他一句有力的反驳也答不出来。
“父皇,您将皇位传与大皇兄,又将许多职位加在三皇兄的身上。那么我呢,难道父皇就只打算给婉儿招一个一辈子碌碌无为的驸马?父皇,就因为我是女子,您就这样对我?我也是您的血脉,您这样对我公平吗?”宇文婉儿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父皇,我也知道我是女子,我没有资格继承大业,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本事。我只是想要一个军职,我想要一个别人轻易动我不得的身份,我想要一个发挥所学的机会,您一意不肯给我,是吗?”宇文婉儿咬着唇,倔强又伤心地看向皇上。
皇上听完这一番话,心中直是复杂不已。是啊,他的女儿,为何要被俗世教条所束缚?平民百姓的女儿,受到负累便罢了。难道他的女儿,天子的女儿,也要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样吗?
皇上自己便是灭绝人伦,罔顾俗世教条之人。他从小对宇文婉儿的宠爱,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女儿很像自己。他这辈子所存之子,大半不叫他满意,唯一一个受他喜爱的女儿,难道他要不管吗?
他给儿子们都留了东西,却偏偏没有给这个唯一的女儿留下什么。便如宇文婉儿所说,这对她不公平。于是,皇帝想来想去,只是问道:“眼下倒也有一个合适的职缺。只不过,那些兵士们骄傲血性,极难收服。”
“父皇,婉儿不怕!”宇文婉儿挺直胸脯,“父皇请给婉儿三个月的时间,倘若婉儿坚持不来,便愿赌服输,乖乖做平凡女子。而若是婉儿收服了他们,也请父皇疼爱,让婉儿任职军中,有自保自护的底气!”
皇上便是喜欢宇文婉儿这一点,从不藏着掖着。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都会清清楚楚表达出来。甚至,她不怕犯了他的忌讳。这,大概也是她心中无奸,光明磊落之故。
这样的女儿,得之是他幸。皇上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点头道:“守卫雍京城的骁骑营,副都统因丁忧回乡,暂时空缺。既然你有心,便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将你送往京西大营。”
“多谢父皇!”宇文婉儿听罢,终于是忍不住,激动不已地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又起身提了裙子跑到皇上身边,挖空心思讨好起来。这一回,是发自内心地哄皇上开心。
皇上看着宇文婉儿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样明亮激烈,也不由得点头。不愧是他的女儿,该是这样的巾帼不让须眉。
皇宫里,这对父女比往日更亲密。皇宫外,却有一对父女,疏离冷漠。
一早起来,秦太傅便穿戴得体面整洁,往御衣局去了。昨日下午他从宇文轩的口中得了信,知道秦羽瑶便在这里,却是晚了一步,没有见到她。故而今日一早,便又来了。
这回来得早,秦羽瑶并没有出门。秦太傅报上秦羽瑶的名字,便有人带他进去了。一路往御衣局里头走去,一直来到清宁居的门口,宫人才叫他停下,而后进里面去叫秦羽瑶了。
秦太傅等在清宁居的门口,心中颇有些激动。待会儿见了女儿,他该如何开口?向她解释一番她的身世由来,然后求得她的谅解?还是恭喜她被皇上看中,勉励她摘得桂冠?
然而等到秦羽瑶出来后,淡淡的一句话,顿时浇灭了秦太傅的激动。只听秦羽瑶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说的是“你”怎么来了?面对长辈,难道不该用“您”,以表尊敬?女儿,为何不尊敬他?
她问他怎么来了,语气很是淡漠,没有丝毫面对陌生人的惊疑。女儿,认得他?
是不是宇文轩跟她提起过,她的身世?那么,昨天她将秦辉打残,是因为秦辉得罪了她,还是因为她为自己的身世抱不平?
一时间,秦太傅的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后竟然怔怔地看着秦羽瑶,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用不上,就这样卡壳在当场。
“太傅大人,为何来此?”秦羽瑶只见他一声不吭,便又问了一句。
秦太傅这才回神,他有些怅然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原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偏偏冷漠得比路人还不如。他口中有些发涩,问道:“你知道我?”
秦羽瑶挑了挑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