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会去很久吗?”
李全澔想了想,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声很快就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容子杰问起,纪秉文只是淡淡地说,“我有几个亲戚朋友在据州,托他去办点事而已。”
容子杰心想,既然都到了据州怎么不自己去办呢?但想想既是人家的家事,便也不好多问,也就不再多想了。
李全澔自然不是去替夫子办事的。这个计策打从那天在御书房的夜里老早便敲定了下来。
‘若是大摇大摆地去查,怕是打草惊蛇,只要事前报了信便能将银两如数补上。奴才建议,若要查个彻底,不如直接深入民间,勘察实际发放的数量和账目上的是否核的起来,那就是了。再不然,便只能去偷账册。莫若双管齐下,要他们百口莫辩。’
李全澔这便换了衣裳,拿起泥巴往脸上抹了抹,穿着小砖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但看上去却越发可怜的样子。他便穿着这一身打扮摸进了据州城里,每日每餐皆随灾民施粥,从碗里稀疏的米粒和水的比例回推出该日发放的米粮。也寻访城中、郊外各户人家实际收到的米粮几何。有多少是官派,多少是地方士绅捐助。实际调查下来的结果,却比预想中的糟很多。官府派下来的米粮,实际送到灾民手中的不到十分之一,这还没算上捐助的银钱。
他这一路打探下来,还没查完,却没想到却先引起了官府注意。这几天出门的时候都看到有几个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便有官员借着出巡的名义到了村里。那日李全澔得了消息便躲得远远的,想着接下去这样也不是办法。便连夜往据州城赶去,隔天一大早进了城,换了身衣服打点一下,拿了官印便往官驿直奔而去。他将这一个月来的成果汇整成账册,附上信,加了三层封口便往京里送。
这忙完了,日头才刚上正午。李全澔摸摸肚子,琢磨了一下,也是好几天没吃上顿好的了,便朝路边一间铺子走去,要了碗肉汤,在这已是秋末的日子里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这位小兄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店里生意清闲,就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能吃得起肉汤的也就那几户人家。伙计乐得干脆在他面前坐下,翘起腿来喝茶。
李全澔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是一副穷伙计的打扮,这才答道,“小的是行州人,正要去昌州拜访亲戚。”
“哎,幸好只是路过,在这生活可苦了。每年夏天都要淹大水,官府银钱米粮都不知派去哪了,幸好城外那六王爷为人忠厚,定会接济,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那可真是厉害。”
伙计起身将肉汤端到他桌上,说了声小心烫,又是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实不相瞒,就连那六王爷也时不时地会来咱们这小铺大驾光临呢,说是是据州城里最好喝的肉汤也不为过。啊,正说着大人就来了。大人你快里边请,还是一样一碗肉汤加一壶白酒吗?再给您切两个小菜好吧?”
李全澔跟着扭过头去看,只见踏进来一个普通装扮着黑衣的书生,只有领口和袖口低调地绣上了金线,要说和一般书生有何不同,大概就是整个人气质洒脱不比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上次见到六王爷,还是在皇后宫里,那还是封王之前的事了吧,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如今一晃眼十年过去,全然又是另一副光景。还有,六王爷这时候不是应该还在守丧吗?
见伙计也是一副招呼熟客的样子,李全澔克制住了反射性起身要拜的冲动,继续埋头喝汤。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据州?”没想到这六王爷竟就这么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吓的李全澔差点没弹起身来。这不,装百姓混在人群中混的太久,连见到达官贵人都会直打哆嗦。
“哎,这小兄弟是行州人,要去昌州拜访亲戚的。”伙计答腔道。
“难得店里没什么人,不如一起吃吧?”
李全澔头低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那套做奴才的话在脑中漫天飞舞,忖度着这身份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该替自己编个什么名堂?一时竟想不起来该怎么搭腔。
“大人您看,小兄弟这不害羞呢?”
憋了老半天,“草民……不过就是个行州城里磨豆腐的,没怎么和大人这样尊贵的人物同桌吃过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六王爷闻言大笑,“不过就是吃个饭嘛,你就把本王当作是隔壁张三不就得了。”
“王爷身上贵气逼人,哪是隔壁阿牛能比的?”说完不忘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
“哈哈哈,你小子嘴甜。伙计,再来两壶白酒,切盘牛肚,本王要与这小兄弟好好聊聊。”
李全澔肚中暗自叫苦,怎么这些出身高贵的皇亲贵族,就喜欢拿他开涮呢?
“小兄弟怎么称呼?”
“大人唤我阿喜便是。”
“嗯,那你也叫我景兆便是。”
李全澔听了差点没反射性地再跪下去,“草民岂敢。”
“哈哈哈,这杯干了,就再没那么多禁忌了。本王早就被那些繁文缛节、逢迎拍马的人弄个没得安生,今天就与你阿喜来喝个痛快。”
“大人真是豪气。”其实李全澔心里还真有些佩服这六王爷,出门连个下人都没带,能与城里贩夫走卒如此熟稔,不因身份而骄矜自满。能有如此气度,在那乌烟瘴气的京城里实在太糟蹋了。但他突然想起,那十王爷也曾经有片广阔无际的大漠,而如今却在皇城中坐困围城。
“阿喜,想什么呢?”
“想王爷您身份这么高,却愿意结交如草民这般卑微的人,真是大人有大量。”
“那是,阿喜,这你就可不知道了,六王爷是咱据州的大大大善人。王爷你说是不是?”
“我若是大善人,天下大概就没有好人了。”六王爷笑道,抿了口酒。
“哪里,在我们的眼中,六王爷就是大好人、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