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慕士塔格雪山下来这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许是过客,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横在路中央的栅栏——终归她总能咬牙跨过去的,那个声音说她会幸福的,只要勇敢地走下去就好啦!
直到此刻,异族少女终于再也迈不开步。
年轻的鲛人躺在地上,气息奄奄,一如初见。
可是这回,她手中再也没有雪罂子这样的灵丹妙药,即便有瑶草,也来不及救他了……一支劲弩,蛮横地射穿了鲛人左权使的心脏。
“啊……”那笙茫茫然地跌坐在地,手伸出去,却不知该放哪里……他浑身都是血,冰冷的血,好像下一刻就要凝固起来,在破碎中逐渐腐烂。
她张了张嘴,竟倏地哑了。
嘴唇努动,只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鲛人勉力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唤她“那笙”。那笙、那笙,快走啊那笙,傻姑娘……你怎么还不走?!
他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说完更多的语句,遍体鳞伤的身体也做不出更大幅度的动作,然而那双深碧色的眸中透出的焦心和急切,已足够超越言辞。
沧流帝国的风隼随时会回来。
他死后,她一个人,要怎么平安地躲过去呢?
“我不走,”少女如梦初醒般睁大了圆眼瞪着他,她慌得六神无主,声音却是坚定的,“我要救你,我可以救你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怎么会不可以呢?她是被“神”所选中的人呀!她千辛万苦跋涉到这个世界,是为大家带来希望与未来的呀!
那笙干涩的唇瓣飞快地念出箴言。
濒死的鲛人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她那副摸着手上皇天戒指祈求的可怜模样,真不知道是在请求空桑残余的力量,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就这样理智地放弃他的性命。
可他知道自己伤得太重,活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
他轻轻地眨动眼睛。
那笙仍旧在尝试。
她吸着气,快要无法呼吸,但依旧用尽一切的力量去祷告,可是云荒的诸神并没有回应这可怜的少女。她又大声地呼救,在这四处燃火的残垣断壁中呼唤着每一个她认识的人的名字。
全无用处,只余绝望在余烬中蔓延。
甚至连敌人都好像遗忘了这个地方。
不知为什么,濒死的鲛人却微微掀起唇角。
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奴役、非人的虐待。
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为氤氲的水气,飞向天空。
——所以他从来不畏惧“死亡”这件事。
那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特别是作为舍弃了一切、作为复国军战士的他来说,从不去考虑这些。何况,鲛人都活得太久,很容易感到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绝望。他已经快要三百岁了。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