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看房那天上午,我经手了一个出车祸死亡的男孩,十五岁,被后八轮碾得内脏骨头稀烂,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拼完整,给他穿衣,化妆,入殓,让他的亲人见他最后一面,然后送去火化。”
她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用单调乏味的语气讲故事。
时槿之却敏感地察觉到隐藏在平静下的汹涌波涛,如同她弹过无数遍的《冬风》,低沉缓慢的引子不过是愤怒激昂的前奏,音乐是人的情绪,她天生对这些感知敏锐。
“那年我弟弟也才十五岁。”
她看着秒针走过一圈,耷拉下眼皮,声音愈渐哽咽:“我妈,我爸,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上面,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连挫灰都没给我留下。”
时槿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紧紧包裹着,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抽走。
傅柏秋没动,眼底弥漫着雾气,泪掉不下来,含在眼眶里浮浮沉沉。
“拼都没得拼。”
“毛毛……”
“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傅柏秋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笑。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什么都是屁事,我选择这个行业,我要亲眼目睹死亡,接受大量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的悲伤,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死亡是件很平常的事,我得好好活着,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进那个火化炉了。”
时槿之侧过身子,双手包住她的手,指尖缓缓滑过她手心,那里也没有温度。
“毛毛,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嗯?”傅柏秋眼里水汽褪去,笑了,这话不带任何情绪,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忙你的事业,太对了,我现在道德感低下,外界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什么劈腿啊,欺骗啊,结婚离婚啊,我都能给别人找到理由,除了死,什么都不是事,谁要是想不开了,来殡仪馆转一圈,什么都想开了,当然,精神病除外。”
时槿之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心脏蓦地被什么攥住,用力掐了一下,那种嵌入血肉的痛楚与七年前如出一辙。
“你在给我找理由吗?”
“不。”傅柏秋笑得像个孩子,“我在说服我自己,原谅你。”
分明是最想听到的话,此刻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时槿之张了张嘴,眼里滚动的液体顷刻滑落:“别,别原谅我……”
“好好生活。”傅柏秋转过视线,避开她泪流满面的脸,低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像个幽灵一样飘上楼。
除了说服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何曾不介意,何曾不痛恨,但七年来见惯的生离死别磨光了她所有的情绪,见到了时槿之才重新捡回来一点,她想问她一句为什么,想让她知道当年自己有多痛苦,可临到此时,还是不忍心做出任何责难。
进不得,退不得,她们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