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矿时间定在了半月后,鲜卑王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他嘴上说是要清点人手安排营中事物什么的,其实主要还是为了筹措口粮,这下矿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谢游没怎么犹豫的同意了,正好顾家村这边需要解决的事情也不少。
一是渡湖的问题,又不是每个人都是顾家兄弟,那些鲜卑的矿工来了,总不能天天先来一个武装泅渡再下矿吧;二便是矿洞也要清理,下矿的工具之类的也要着手准备。
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
顾璟让人暂时封锁了铁矿的事情,那些被找去的矿工还在洞里勘探,是以,村子里的人只知道顾璟他们去北胡赎人和马去了,都翘首以盼着。
结果马没回来,人回来了一堆,全是东夷蛮子!
那十几匹马作为双方契约的信物暂且被鲜卑王扣下了,还是那位草原公主阿娜尔罕提出来的。这位公主性格不好,头脑却远比她父亲冷静多了,再鲜卑王流露出贪婪的表情之时,阿娜尔罕却是皱着眉半信半疑的样子。
谢游猜测,在他们离开之后,阿娜尔罕估计会和他的父王好好聊聊,复盘他们的谈话。
谢游是一点都不担心鲜卑王突然反悔,毕竟有了铁矿就能造兵器,再加上火器,他们就能打回北边,从北胡手里抢回自己的地盘,再后面他或许还可以进攻中原,统一天下!
这么大一笔利益放在眼前,鲜卑王可不舍得放手,更别说那两千个鲜卑兵已经被谢游带走了。
顾家村的村民们颇有些戒备的看着这些鲜卑人,满脸都写着困惑不解的等着顾璟解释。
顾璟让顾八点了数百人拿上武器把那些鲜卑人先带下去安置,然后简单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村民们皆是哗然,有些人不太乐意的道,“反正都是下矿,让蛮夷那边自己出口粮不就好了,怎么还要带这么些回来?晦气的很,还要村里养着他们!”
谢游从人群中出列,不答反而是放软语气温和的笑着问他,“你先前是做什么的?在哪家做事?主人家待你可好?”
那人被谢游这样专注看着,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眼神都有些飘忽,“我、我就是个佃户,在平阳村赵员外家做事。赵爷性子宽仁,对底下人都挺好的,不会无缘无故打骂人,也从不拖欠工钱,逢年过节还多给我一吊钱,若是家中有事急需钱,也是可以从账上支钱的。”
佃户便是农民,虽然都是给地主家打工,但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奴隶是地主的私人财产,签了卖身契的,可以随便打杀都不犯法;而佃户大多是清白之身,只是租了地主家的地种,收成的一半缴纳上去,若是地主家打骂太过严重,是可以告官的。
当然,这官能不能告得上,能不能告得赢就不一定了。不小心打死了佃户将事情直接隐瞒下来的地主豪绅,不说十成十,那也是有六成的。一般情况下,县官不会主动找事,属于不告不究的那种案件。
你要说不一样,确实不一样,但仔细想有多不一样,也没什么不一样,至多就是多了个清白身份,都一样在特权阶级的压迫下苦不堪言。
横向对比起来,这位口中的赵员外确实是很不错的。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离开呢?”谢游又问他。
那人理所应当道,“主家的地到底还是主家的,不管收成有多不好,都得交六七成上去,若是哪一天主家不想租我也就不租了——我知道赵爷不会这么做,可我还是想有一块自己的地。”
“是啊,种地尚且如此,不管主家多好,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地,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谢游耐心的一点一点掰碎了跟他们讲,“开矿之时势在必行,咱们人手不够,只能向外借,可外借的人手终究是外人。”
众人恍然领悟,还是犹豫道,“可那些都是蛮夷!”
“蛮夷不也是人?南楚、燕赵、西秦……往前数两千年,哪个不曾是蛮夷之地?如今不也都被称作中原?天下一统是必然趋势,待到那日,都是一个国家的百姓。”
村民们似懂非懂,对这些大道理接收不是很良好。
谢游哂笑,立刻反省自己,上辈子面对的都是些王侯将相,说话难免就有了些习惯,跟村民们还是得“接地气”,直接用他们能感同身受的实例比较好。
谢游便道,“我是不想回南楚的。”
“我的父兄是战死沙场的,他们为楚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可楚王早已不记得他们立下的汗马功劳,只想着把我送去给胡王做娈童。”
这话立刻就引起了很多当过奴隶军的村民的共鸣。
有一个少年红了眼眶愤恨道,“我哥哥是听说军功可以释奴籍,为了让我嫂嫂和未出生的孩子去当的奴隶军,可是不到半个月就死了,我嫂嫂得到消息动了胎气早产,一尸两命……我却连给她们好好安葬的钱都没有!上头说
我哥哥白吃了半个月粮食,一点军功都没挣到,莫说抚恤金了,没找我要饭钱,便是大人们的仁慈!”
“我在这里过得好,才不要回到秦国去做猪狗,如果真有一日回去,那我一定是去了却我哥嫂一家三口血债的!”少年抹了把眼睛表情恶狠狠的,后槽牙都咬的咯吱响。
谢游本来也只是想引起他们共情,让他们不要过于排斥带过来的这群鲜卑人,以免之后起冲突,未曾想听到这些事情,不由沉默了片刻。
而最令人心惊的便是,这种悲剧之事,并非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