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平静冷漠的目光,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波澜,这个姐姐,是真心待她好的,便露出一丝温温软软的笑意,冲云飘蓼摇了摇头:“我不会有事的。”
“自然不会有事,”老伯爷道,“我们云家也不会草菅人命,官府想来也会相助一二。好了,带下去吧。”
兴许是知道云蘅武功不低,为了防她逃跑,将她的手脚都缚了扔进了暗堂。
暗堂的门重重地合上,云蘅发觉自己的脸上有了湿意,她终于知道阿爹为什么不亲近自己,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小就要被送去药王谷,多少年无人问津,也终于知道,为何天下都甚少有人知道云家长房还有个二小姐。
至亲之人一夕陌路,就算云蘅天资聪颖,就算从小对他们并没有太多感情,在这一刻,她也只是个孩子。
除夕之夜,厚重的木门隔绝了一切,她从身到心,都似乎要被这寒夜冻结。
“明日我会同族叔商量,此事决不能惊动官府,直接将她从宗籍除名,逐出云家。”云家主将茶盏搁在桌面上,做出决定。
“老爷!你明知道,明知道他们只是要赶走小蘅,好多分一些长房的家产,小蘅即便不是我们亲生,也——”云夫人低泣。
云家主面沉如水,他如何不知本家那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但是······
“阿琴,小蘅的身世,一旦惊动官府,一旦查下去,我们云家,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云夫人停住了哭泣,颤声问:“真的有这么严重?她只是——”
“若是以前,也许没这么严重,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个孩子,但是如今,云家万不可再和赤焰军扯上关系了。”云家主道。
云夫人哀泣道:“都是我不好,没有问过你,便留下了她,若给她找一个妥帖寻常人家,她也不至于······都是我不好。”
云家主皱了眉,将云夫人揽进怀中:“别说傻话,夫妻本为一体,一切有我。”
族规
云蘅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呼啸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暗堂位于祠堂偏侧,是没有窗户的,就连门也是重木做的,透不进一丝光线。
兴许已经是大年初一了吧。
但云家正月初一初二这两天是不能开祠堂的,自己也不知道还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躺多久。
去年,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哪里呢?云蘅茫然地想,心突然抽了一下。
除夕那日,她看着那个少年长久地坐在廊前,遥望着金陵城的方向,寒眸如星。那个时候,蔺晨还没有回来,火寒毒还没有解,所有的人都心事重重,整个春年都是无滋无味的。
但此刻的云蘅,无比地怀念那个时候,她同他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他在读那些冗长的卷宗时,她就跑去琅琊山顶练武,他坐在廊下赏梅时,她就在一边研习医书,她盯着他喝完一整碗汤药,苦的直皱眉头,必得吃几块蜜饯才行,这是他难得流露出的情绪。
可就是那样,面对那个将自己裹进厚茧中的少年,云蘅也觉得温暖。
如今,他们都是了。
直至如今,在这彷徨黑暗里,她也未觉怨怼,既无血缘关系,云家收留自己至今,已是莫大的善意,更遑论还送她去了药王谷。
云蘅也恍惚明白了些事情,为何自己身为云家人,却从未承袭云家医术,反而从小以养病之命被送去药王谷学医,一是为洗骨锻髓,以药入血压制先疾,二是自己并非真正云家血脉,本不该承袭云家医术,但若不学医,又难免引人怀疑,便干脆承袭了药王谷的医术,掩人耳目,三来自己从小远离浔阳,云家也刻意掩盖了长房二女的消息,导致江湖上许多人都以为云家长房只有个独女,若真有这么一日身份破败,自己也可从容离去,不会牵连云家。
云蘅想到这里,在黑暗中苦笑一声,以为云家主怕事迂腐,却不料尽在自己身上就下了这么大功夫。
她也隐隐明白,自己的身份并不会太简单,如果真的只是寻常遗孤,云家主大可不必如此,只不过,这些年她亲情单薄,对养父母尚无太多感情,更遑论连面都没见过的亲生父母了,所以也从未打算追究。
只是——
那个两年前她听到的消息,还有鹤龄先生的刻意隐瞒······兴许那里,才是突破口吧。
云家内厅。
“哦,穆儿你的意思是,不报官了?”老伯爷转着手中的铁核桃,半眯着眼。
“是,过去的事,是我们想的太简单,只是族叔,如今事已至此,那这孩子是走是留,若是闹大了,传到江湖人耳朵里,实在有损云家声誉,我们毕竟是医圣世家啊。”
“那怎么行!穆兄您就不替孩子找爹娘了?”云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老伯爷摆了摆手,睁开眼道:“穆儿此话有理,云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
云家主在袖中握了握拳,陪笑道:“还是族叔您——”
“哎,好了,这些话说来做什么,那你不要报官,这孩子,是留不得的。”
云家主微微松了口气:“初三便开祠堂,将她从族谱除名,然后逐出云家。”
“就这样?”族叔眯了眯眼,“她若是对云家心怀怨怼,在江湖上乱说怎么办,更何况,她可不是无名之辈,说到底,也是药王谷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