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啥都想看。”杨氏嘴上嗔怪了一句,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了寿衣,摊开来给老魏头看。
寿衣选的是上好的料子,宝蓝色的杭绸上头绣着五蝠捧寿的图案,如今做好的这一套儿还只是最外面穿的,杨氏给做的是对襟儿的褂子,做工什么的全都没得说,老魏头便赞道:“还是嫂子的手巧,比我家闺女给我做的那身儿好多了,瞧得我都眼热了。”
“哪儿是我手巧啊,这是老四媳妇绣的,我哪儿有这样的手艺。”杨氏把衣裳在炕上摊平了道。
“五十岁穿上五下三,六十岁是上七下五,叔去年刚做了七十大寿,你们今年得做齐了上九下七的衣裳才行呢”老魏头砸吧砸吧嘴道,“等过几年我过了六十,我也得让我媳妇再添两身儿。”
按照乡下的习俗,死者穿的寿衣都是单数的,上下相差二件儿,如上七下五或上九下七,而最多是穿上十一下九,即穿十一件上衣,九条裤子。若是不到五十多岁而死的人,叫做夭寿,就只能穿三件儿,而死者的年龄越大就可以穿得越多,表示有福有寿。还要做被褥,铺黄盖白,意为铺金盖银,被面儿上还要绣八仙,棺中还要放枕和垫脚,很是讲究,当初老爷子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因为身子也还硬朗,而且老祝头也没提这件事,所以家里就也都没惦记着要准备,这回既然准备了,就要按照规矩和岁数认认真真地置办起来了。
祝老爷子听老魏头说这话,不由得奇怪地问:“咋,我这老头子没几天活头也就算了,你才多大个岁数就准备寿衣?”
“叔,这寿衣本就是生前置办的,我的衣裳还都是我自个儿去挑的料子呢,就为了图个自己称心,乡下这地方一过五十,家里的闺女媳妇的就该给老人儿张罗着置办寿衣和寿材了,一来是为了让老人儿都看着,置办得称心舒坦,二来也是图个好彩头,添福添寿,人都说,越是备着越是用不着。”老魏头笑着说,“叔你今年刚过了七十,现在置办也是应当的,若是早些年就把你接过来,就该早就置办起来了。”
祝老爷子听了这样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地问:“当真?这边还有这样的规矩?”
“咱们老家那边不是这样吗?我们十来岁就过来了,也不知道老家有啥讲究。”老魏头问祝老爷子道。
“也没啥讲究不讲究的,入乡随俗就得了。”祝老爷子听了老魏头的话,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精神头儿也上来了,跟老魏头一直聊到吃饭,这才觉得有些倦了,吃过了午饭之后,被荷花哄着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让他吃了药去睡觉。
荷花这才跟老祝头和杨氏告辞了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方氏正跟良子说道:“不是婶子催你,不过如今你和荷花一起种蘑菇也赚了钱,你之前在山里打的野味什么的,荷花说这回也都一起卖给孙家了,也该是有些积蓄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比我家博荣还大两岁呢,是该考虑成家的事儿了,你若是有这个念想儿,婶子就帮你留意着。”
“婶子,我现在啥都没有的,只有个破得快倒了的房子,连半亩地都没有,只靠着跑山,若不是你家帮我,我现在连这点儿钱都攒不下,娶了谁家的闺女还不都等于是害了人家。”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方氏嗔怪道,“虽说我不是打小儿看着你长大的,但也是相处了这么大半年,婶子能看出来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心眼儿实在的,不是所有人家嫁闺女都要看钱财的,你若是信得过婶子,婶子就帮你打听打听,给你挑个好闺女。”
“婶子既然都这么说了,若是当真有不嫌弃我没钱的,就劳烦婶子费心了。”良子被方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自己的年纪也当真应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所以就也点头应了。
“良子哥,若是依我说,你赵家村的房子就也别要了,左右也没多少地,搬过来跟我家做邻居得了,等开春儿了让我爹找人在我家旁边儿起三间房,到时候也在房后盖暖房种蘑菇,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卖蘑菇多生事儿。”荷花从外头跑进去说。
“你这丫头,还躲在外头偷听?”良子朝荷花头上拍了一记。
荷花躲到方氏身后说:“谁让你俩说话那么大声儿的,我在外头小道儿上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老爷子身子咋样了?我这刚从山上回来,想打个野鸡给他补身子,不过今个儿运气不好,连个野鸡的毛儿都没瞧见。”良子对祝老爷子还是十分的关心的。
“上午奶把做好的寿衣给祖爷看,结果祖爷看着吃心来着,后来爷找了二爷爷去劝解,这才知道老家那边儿根本没有这种生前置办寿衣和寿材的讲究,祖爷见咱们张罗这些,还以为是自己要活不久了呢还好都说清楚了,不然可就糟了。”荷花吐吐舌头道,“这会儿已经吃了药睡下了,良子哥要是想过去看他,就等晚上再去吧”
方氏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听了荷花的话不禁道:“你爷也是个迷糊的,从老家出来都十来岁了,咋连那边儿都有啥说道都不知道咧”
“爷自小没有娘,就跟着祖爷怕是也都没经历过这些事儿,哪儿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啊,再说如果不是这回给祖爷置办寿衣和寿材,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还有这样的讲究,听二爷爷说,他的寿衣都老早地备下了,可真是……感觉真是奇怪。”荷花忽然又问方氏道,“那要是按照这么说,咱是不是也得给爷奶置办寿衣和寿材了啊?”
方氏听了这话脸一板斥道:“可不许胡说,你祖爷还在呢,你爷奶咋能置办这些,得头顶上没有长辈了才行,以后不懂就回家来问,在外头可不许混说,那不是咒你祖爷那什么……”
荷花被训得一缩脖子,赶紧讨饶道:“我说错话了还不成,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平时也不跟我们说这些事儿的,你不说我咋知道咧?”
“得,到还是我的不是了。”方氏朝荷花横了一眼,不过也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荷花年纪小倒也罢了,茉莉就算再晚明后年也得出门子了,有些个规矩习惯的,也得都跟她们说道说道才行,别等以后到了婆家什么都不懂,倒时候可就是丢人现眼了。
正寻思着这事儿,枝儿忽然急急火火地跑进来,还没等开口说话就正踏在滴水檐下的冰楞子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扑进了院儿里,良子下意识地上前伸手给接住,就正好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良子自己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把枝儿扶着起身儿就松开了手,枝儿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儿,连是谁扶住了自己都没顾上留意,气喘吁吁地问方氏:“二嫂,我二哥是不是上山去了?”
“是啊,你二哥不是会伐木嘛,被魏二叔他家小子叫去帮忙了”方氏点点头,“咋了?找你二哥有事儿啊?”
“我刚才从大姐家吃了饭回来,路过前头里正家门口,听见有人来报信儿说,咱村儿上山去伐木的似乎出事儿了,有人被倒木砸中了脑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呢……”枝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方氏听了这话就呆住了,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荷花在一旁扶着方氏,赶紧劝道:“娘,你先别着急,不一定就是爹呢,上山伐木的那么多人,咱先去打听打听再说。”她说罢就对枝儿道,“姑,你先扶我娘进屋去,良子哥,你陪我过去看看。”
两个人也不敢耽搁,先跑去里正家里打听情形,听说里正已经叫了十来个村里的汉子上山去帮忙了,但是里正家里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受了伤,荷花和良子问清楚了方向,谢过了出来就赶紧往山上赶,荷花心里着急脚下走得也快,脚上没绑草鞋走起来有些打滑儿,但是也不敢耽搁,一路跑到半山腰竟也都没觉得累,良子跟在她的身后护着,怕她万一打滑儿摔下去,也走得脑门儿直冒热气。
两个人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不远处林子里传来声音,赶紧循声跑过去,荷花先是瞧见了雪地里刺目的红色,让人看着就觉得头晕,她赶紧抬眼朝四周看去,看到祝永鑫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跟齐老五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啥。
“爹……”荷花尖声叫着就跑过去了,“爹,你没事儿吧?”
“荷花,你咋来了?”祝永鑫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住扑过来的女儿,“你上山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