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去,却是一个水手提着一个铁桶下来,不小心撞在楼梯的铁扶手上,见少东家瞪着自己,赶紧下来把铁桶往角落一放,讪笑着赶紧走了。
受了一下虚惊,林奇骏那打开箱柜的冲动,已不翼而飞。
眼不见,心不烦,他和那些人的关系,恨不得立即砍断才好,如果打开了,看见了,和看见赃证有什么两样?日后有什么意外,不好推卸。
再说了,展露昭那样凶恶,他一定不喜欢自己碰他的货物的,没必要为了一点好奇,冒被这恶军阀往脑袋上打枪的风险。
林奇骏便把那七十三号箱柜抛之脑后,上了甲板,自去做自己的事。
广东军来人提货,自然就把那箱要命的东西提走了。
这时候展露昭刚醒,宣怀抿寸步不离,展司令又兴冲冲地跑医院去了,上头的人通通不在,倒也没有什么不便利的地方,因为这接货的事情,都由知道规矩的手下去办,分装、贩卖等,也早就知道如何进行了,无须赘言。
宣怀风夜里和白雪岚“微服”了一番,回到公馆里,心情好不沉重,一时间想到姐姐,十月怀胎,将为人母,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无奈姐夫如此的不争气,日后这件丑事总要发作的,让他怎么忍心看他姐姐伤心?
一时间,又想起林奇骏,少年时那样温柔而有风度,有气量的人,怎么几年不见,就堕落到和毒贩勾结的地步?
回忆起从小同窗,游戏,家里装了电话,两人惊奇得很,一辈子第一通电话,就是彼此你听我的声音,我听你的声音,当时以为这真是千山万水,近如咫尺了。
偶尔又想,洪福号上亲眼所见,那一箱柜的海洛因是不用怀疑的了,但是否就确定林奇骏知情呢?只怕未必。
那远洋的船上,多少罅隙可寻,船上的船长、大副、二副,甚至水手,都是可能挟私的。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奇骏不知情,既是他的船,总少不了他的干系。
再说,那不是一小袋子东西,是整整一个箱柜,他做船主人,又有货物的记录,难道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把一个箱柜都换了?
如果奇骏真是知情,那于国法,是无可饶恕的了。
宣怀风在汽车上,是打定了铁石心肠的主意的,犯了这样的事,没什么可犹豫,但人心毕竟不是铁石,纵有了主意,也免不了悲伤凝郁,躺到床上,更是思绪起伏,想了这样,又想那样,一颗心仿佛被谁用五指攥紧了。
白雪岚拉了电灯,看宣怀风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在枕边睁得大大的,一只胳膊搂了宣怀风,低声说,“别多想了,早知道你这样,我也不带你去码头。听话,闭上眼睛睡吧。”
这总长大人做贼心虚,满怀里抱了软香,却罕见的老实,没提出任何令人脸红的要求,规规矩矩地睡了。
次日起来,白雪岚搬着枕边人下巴一看,宣怀风眼皮微肿,不大精神,皱眉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宣怀风说,“睡一会,醒一会。无妨,我今晚早点睡吧。”
白雪岚听他声音,竟也有些沙哑,吃惊道,“不好,恐怕是生病了。我叫医生来。”
宣怀风勉强笑道,“睡不好,也是人之常情,你别太大惊小怪,不必叫医生。”
白雪岚说,“宁可大惊小怪。”
摇铃叫了一个听差来,要他打电话,要金德尔医生立即就来。
不一会,听差回来,向白雪岚请示说,“总长,你说的那位金德尔医生,刚好出诊去了,不能当下就来。不过他们说,金德尔医生有一位诊所的伙伴,也是一个洋医生,名字叫纳普的,医术很高明,他是现在就能坐汽车过来的。是否请他过来呢?”
白雪岚思忖着,能和金德尔同开诊所的人,想必不太差,说,“那就请这一位。”
听差仍站着不动,报告说,“这位纳普医生,出诊一趟,诊金是六十块,另要给五块钱的车马费。”
白雪岚气笑道,“我还在乎这几十块钱?你这胡涂虫,快请他来。”
过了大半个锺头,那位纳普医生便坐着漂亮的小汽车到了,被管家领到屋里头来。
宣怀风已经下床洗漱,换了家常衣服,他本不想无端去请个医生来家里,只是拗不过白雪岚,既然医生到了,也只能礼貌招呼着。
纳普医生和他们风度翩翩地握了手,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哪一个?不舒服?”
白雪岚指着宣怀风说,“这一位,宣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