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另一人,就是曾经和白雪岚宣怀风一桌子打过牌的周老板。
周老板搂着娇滴滴的小姨太在被窝里,正做着新开了三个店面,客似云来的美梦,忽然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本已经很不愉快。
他起了床,顺着床后头摸索着一根线,一拉,把房里的电灯打开,再一看墙上的挂锺,时针已经偏过了十二点,更是不满,朝门外沉着嗓子问,“天塌下来了吗?都过十二点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周家的管家在外头,声音里透着焦急,“老爷,天真的塌了!巡捕房打电话来,说少爷在外头又撞死了人!”
周老板一听,惊得哎呦一声,没穿鞋就下了地,光着脚跑去把门开了。
周老板问,“你不是听错了吧?”
管家急道,“这种事,哪里能听错呢?不信您看看,我接了个电话,手到现在还是抖的。”便把巡捕房的人在电话里说的话说了一遍,周老板顿时眼前发黑,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管家声音越大紧张起来,叫到,“老爷!老爷!你可要稳住神!”
周老板瞪着眼喘了一刻的气,才醒过神来,喃喃道,“孽子……孽子……我这条老命,迟早是要葬送在他手里。索性由着他受报应,何苦总要我这把年纪担惊受怕?”
嘴上虽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一边骂,一边忙着换了外出的衣裳,又急着叫管家把家里司机叫起来,准备汽车上巡捕房。
管家摊着手道,“老爷,就为着少爷开汽车才惹出的祸。我们家的汽车,现被扣着当证物呢。”
周老板跺脚道,“蠢材!没有汽车,就不能叫黄包车?你叫我大半夜丧魂失魄地走着到巡捕房去?”
管家也不是个机灵人,被周老板提醒了,才急忙出来找黄包车。可是大半夜的,上哪里去找黄包车,半天才找着一辆停在角落的又破又旧的黄包车,把已经睡着的车夫摇醒,咬着牙许了三倍的车钱,人家才答应拉这一趟。
周老板换好衣服,赶紧就坐上黄包车,催促着拉车的跑着去了。
乍然听说自己的儿子撞了人,做父母的总是紧张的。但周老板却不是常人,一则,他毕竟是做大生意,见过世面的人,二则,类似的事情,他倒是有过经验的。
因此他在周家到巡捕房的这段路上,坐在黄包车里摇摇晃晃,夜晚的凉风拂着脸,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已渐渐安定下来,也不由思忖起诸般处置的方法。在商人眼里,这天底的众生忙碌,还不是为了钱吗?只要自己舍得花钱,这个坎大概是能过去的。于是这般想着,到得巡捕房昼夜办事处的大门前,已是有三分笃定了。
这个时分,街上不见人影,巡捕房前那盏半吊在空中晃悠的黄电灯,也十分冷清。
周老板下了黄包车,先定了定神,抬步走到门里。靠门的地方横着一张半新不旧的长木桌,桌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一些零碎玩意儿,一根巡警用的涂了黑白漆的棍子搁在上面。
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正在桌前独自抹纸牌,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冷冷地说,”现在不办公务,有事明天来。“
周老板走近了,低声说,“老总,我是接到巡捕房的电话赶过来的。这大半夜的,您还忙呢?我们小老百姓,受着老总的保护,见老总这样辛勤公务,心里真是感佩。”
他一边说着感佩,一边把身子凑到长木桌边,弯着腰,把一迭东西从袖口里掏出来,动作颇考究地悄悄塞了过去,朝那人微微一笑。
那巡警感到掌心忽然多了一些东西,他们是熟于此道的,无须低头,只是握在手里那么一掂量,便知道是很实在的一卷钞票,心里认为这半夜造访的客人如此上道,实在难得,脸上不由也和善了许多,对周老板说,“保护首都的治安,是我们巡捕房的责任,不然,政府养着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不过,我可不爱听别人老总老总的叫,这里的人都叫我老张,你也这样叫我罢。请问你贵姓?大半夜的,过来干什么?谁打电话叫你来的?”
周老板刚说了“我姓周”,那叫老张的巡警就唉呦一声,站了起来,说,“我知道了,是开汽车撞死人的大案子,怪不得你这个时候赶过来。那撞死人的年轻人听说也姓周,是你什么人?”
周老板说,“是我儿子。”
老张沉默了一会,说,“我们队长现在还在现场查勘,没回来呢。你且到那边坐着等罢。”说着,把下巴往右边一扬。
周老板此刻哪里能安心坐着等待,幸亏他从家里匆匆出来时,已经料到要花钱,夜深不能去银行取钱,便把家里能找到的现款并保险箱里的两根金条,还有姨太太首饰匣子里的珠宝都揣在了身上。
见老张态度没刚才和善,周老板又把一卷钞票递过来。
老张佯装着把手往外推,皱眉道,“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人真胡涂,这样大的案子,谁敢收你的钞票?”
周老板心忖,这夜里的查勘,收集证据也好,销毁证据也好,都是最好的机会。要是等查勘结束,什么都写在巡捕房的公文上了,要翻起案来,麻烦十倍,花费也是十倍。
这关键时候,是不能犹豫的。
周老板一咬牙,把手伸进怀里,掏了片刻,心疼地掏出一根金条,往老张警服的上装口袋里一塞。
他动作虽快,但老张已看清那是一根金条,不由一愣,这手笔实在不小。再往口袋上一扫,那口袋装了金条,鼓出了一个小巧的长方形的形状,布块微微往下拉着,显出黄金那特有的沉甸甸的分量来。
老张既不能再板着脸,又不好微笑,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金条入了口袋,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拿出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