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不是爱才吧?你分明是垂涎陆言白的样貌。”许明山冷哼一声:“我倒是忘了,你可是连许商志都下得去口。”
账外的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帐中帮自己主子一把,就见弥先生的仆从往王帐这边来。
“报告王上,弥先生传话,说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
什么?不是说好明日再走吗?
呼延云烈哪还有心思同许明山争论,一手先开帐帘,步履匆匆的往弥先生下榻之处去。
行至帐前,刚想径直而入,却硬生生止住步伐,对帐前的守卫道:“进去通传一声。”
守卫有些惶恐。这月氏的驻地,到哪儿不是呼延王的?那有进自己地盘还要通传的道理?
但王上有令,自己也不敢揣测,照办即是。
待帐内传来一声:“进。”呼延云烈才大手一挥,进入帐中。
帐子里摆了几大盆冰,温度比外边低上许多。呼延云烈一进帐就打了个寒颤,待看清床榻上躺着的人,心头又一阵绞痛,再不忍心看第二眼。
“弥先生为何走得如此匆忙?不如多留一晚,待明日我亲自护送,也稳妥些。”呼延云烈私心里还想拖延些时候。他也自知矛盾,既想弥先生早日医治卫凌,又放心不下卫凌孤身一人待在药灵谷。
时隔多年,他心底里又一次翻涌上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情绪,而上一次,是他重叛亲离、到齐国为质时。从那时起,他就在心底暗自起誓,他要变得强悍,要往后不为任何人事左右,要世间所有都尽在掌握。
实则他也没有食言,月氏铁骑所到之处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他不必耗费精力同人拉锯谈判,忤逆他的人只有战与降两个选择而已。
世间万物,无不遵循着“强者生,弱者亡”的因缘道理,他曾坚信,强力可以扭转一切。
所以他那时想,既然卫凌终归要叛,不如就让他诚惶诚恐,哪怕用“畏惧”这根链条,也要把他锁在身边。然而如今,他却明白,世间终有些东西,是力所不能及。这次若非弥先生出手,他此生便真的再无一丝可能与卫凌相见。
每每思及此,他心头都会在狂跳不止,面前不断浮现卫凌浑身是血倒在他怀中的画面,那一刻的撕心裂肺仿佛烧红的铁烙压入心脏,让他在每一次闪回的瞬间都止不住地全身颤抖,一次又一次堕入十八层地狱,重温卫凌死去那一刻灵魂抽离般的痛楚。
先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个人情动至此,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反应,日益深切的悔恨凌迟着他自以为是的傲慢。十年血海沉浮,他以为的铁石心肠,如今看来不过是未至伤心处而已。
“明日天色有变,风雨欲来,还是今日出发为上。”弥先生语气坚决道。
呼延云烈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他不愿让弥先生就这么带走卫凌,刚失去过他一次,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再次放手!
“芸芸众生自有其命数,世事十之八九不能如人所愿,切勿贪念太多。”弥先生苦口婆心道,“你走好你的王道,我替你扫清业障,早日还天下一个太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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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先生走后第二日,呼延王重整月氏铁骑,又连夜下调令,从关外调来五万精兵。
浩浩荡荡的银甲雄兵来势汹汹,不仅是赵国,南方列国皆提心吊胆,明眼人自是早早看清局势——呼延王的野心,绝不只是到赵国而已。
呼延王手握重兵,然而这仗打得并不容易。南方诸国自不会坐以待毙,十余个小国合纵联横,抛下经年的恩怨,齐力协力对付月氏。整整四月,才让原本就因为赵国之战损耗不小的月氏铁骑勉力取胜。
呼延王本想乘胜追击,快刀斩乱麻一举拿下南方苟延残喘的几个小国,他存了私心,想尽快把仗打完。
但弥先生飞鸽,信上只有一句话:切勿因私念罔顾人命。硬生生打消了他继续南下的念头,又花了三月修整军队,才开拔大军,肃清残余诸国。
一年后,呼延王统一天下,改国号为月氏,定都昌洺,离药灵谷不过半日马程。依前朝旧制,月氏实行郡国并行制,分封之后,许明山做原齐国与赵国地界的异姓王。时隔五百年,关内关外再次被纳入同一张版图。
登基之后,呼延王连夜奔袭前往药灵谷,庆功宴都没到场,此后数月,大小朝事皆由陆相代理,朝中难得能见王上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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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朗,日照高头。
呼延云烈拜会弥先生后,径直往后山去,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方洞穴,狭窄的甬道七弯八拐,人猫腰扶壁才能在其中穿行。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带,上头开了天井,被藤蔓缠绕,只有斑驳的阳光落下。洞内温度比外边低上不少,七月的热天里,里边凉得如十月深秋。
天井下方的石床上躺着一人,边上的凸起的岩石那坐着一小厮,正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上人的一缕乌发,见呼延云烈进来,识趣地退到外边,将地盘留给二人。
呼延云烈一撩衣摆,侧坐到石床边,以指为梳理好床上人被弄乱的鬓角,又执起那人冰冷的手,自言自语道:“这几日国事繁忙,南边又有人起事,这才晚了些时候看你。”
床上人一袭素色白衣,露出的地方肤色苍白如雪,唯有手背上一点蜿蜒的青紫给人添了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