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也有恰到好处的阳光洒在此间,少年极缓慢而优雅地沏茶、倒茶、品茶,广袖卷起,动作隐有出尘之意,观之悦心悦目,引得叼着烟杆的掌柜和推着天九的几条大汉频频注目。
楚留香有一瞬间移不开眼,心中涌起一种宝贝被别人觊觎之感。
但他很快垂下了头。
不仅仅因为他此时扮演的是一个俘虏,更因为这个俘虏的长相——蜡黄粗糙的皮肤,又驼又瘦的身形,还有满脸的奸猾之色……基于雄性的本能或者说虚荣心,即便南宫灵不知道他就是楚留香,他也不希望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这副扮相。
至于南宫灵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好猜得很,无非就是石观音抑或无花的吩咐罢了,甚至他们等的都会是同一拨人。
“雇主”很快就到了。
无论是迎接客人的美丽少女,还是华丽大气的“鬼船”都很有排场,也都不能掩盖龟兹叛臣的平凡和汉人吴菊轩的伤眼——这人一张蜡黄的三角脸上,五官都似要挤在一堆了,颔下几根鼠须,似乎被火烧过,又黄又焦,整个面目令人不敢恭维之极——盗帅因为职业需要和好奇需要曾经易容成很多人,但他也从来没有对自己下过如此狠手。
楚留香这一路上细细梳理事情的脉络,本已有七八分把握这吴菊轩就是无花所扮,但骤然见到这副尊荣,他心中却只剩下一两分把握。对于无花此人,他了解地虽不太多却也不太少,自然知道妙僧是如何地自视甚高,目下无尘,何况若是无花对南宫灵有情,也不应当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心上人面前,除非……这样一想,楚留香不免矛盾起来,又希望面前的吴菊轩正是无花了。
若不是,他们定然能顺利打入敌人内部;若是,就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无花与南宫灵许是单纯的兄弟之情——香帅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然后十分坦然地沦为了阶下囚……他本就没有想过能够瞒过无花一双利眼的。
暗舱里伸手不见五指,楚留香、姬冰雁和一点红三人穴道被制,静静地靠坐在一处,听着上方船舱中传来的谈笑。
越听,楚留香的心就越往下沉。
江湖人的作为基本都是江湖恩怨,极少牵涉到朝廷与王位,但凡一有关联,便是涉及国计民生的大事。而龟兹国虽是个小国,坐上了王位的也是天横贵胄,自不可同日而语。这两个龟兹叛臣许是眼界所限,所思所想皆是平庸,只怕是要把王位双手奉送给石观音和吴菊轩的。
权力更迭本也不关他的事,但石观音是南宫灵的生母,而且秉性实在令人不敢苟同——楚留香已经猜出那个把石驼变成“石驼”的人是谁了。若是此人执掌了龟兹国政,只怕今后就没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了……为什么他会摊上这样一个便宜岳母呢?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起来。
有人。
那人一步一步地走下来,来到他们身前极近之处,然后坐了下来。
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传来,楚留香轻轻道:“南宫灵?”
来人低低“嗯”了一声,这一声虚弱,带着若有若无的鼻音,像是耳边的呢喃——绝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声音。
一点红皱眉道:“你怎么了?”他刚刚还在怀疑南宫灵里应外合,现在却又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南宫灵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颤声道:“没事……过一会就好……”
“呯”地一声,却是少年的身体靠上了暗舱的隔板。
很不对劲。
方才的酒菜是和船上几人一起用的,不会有问题,那么就是昨天的酒?楚留香摸索着按住少年的肩膀,他早已经想到,石观音亲来一趟,总会留下些纪念的。
姬冰雁显然也想到了,有些着急道:“是不是中了毒?”
黑暗中的少年没有说话,抑或是已经说不出话来——感受到手下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微微抖动的躯体,楚留香眸色渐深,将身前忍耐着痛苦的少年拥进了怀里。
他摸索到少年的双手,掰开了那紧紧掐着手心的手指,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握住。
很快,这双手就挣脱了他,然后毫不客气地掐上了他的背,就连作为人体要害的脖颈,也被南宫灵的牙齿紧紧咬住。
楚留香不禁闷哼一声。
加冠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将要害这样交到一个人手里心中却没有警惕,只余下满满的怜惜。
双手双腿紧紧交缠,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少年的脸埋在他的颈间,让楚留香生出自己正被蛇缠住,就要被咬断喉咙吞吃入腹的错置感……但他只是用力抱紧怀中的人,直到他的颤抖平静下来,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喘息。
前路艰险,楚留香却觉得一片心安——黑暗中一片寂静,而他们贴合在一起,好似两人正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楚留香番外(十四)
江湖中人多认为盗帅虽属风流却决不下流,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认为香帅既风流又下流,那些人往往是被楚留香夺走了心上人的注意力或是本就不受姑娘们欢迎的类型。
楚留香但凡遇到这种人,从来都是一笑而过,自身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自然也是无愧于心的。但现在,他怀里抱着的是南宫灵,心里想着的也是南宫灵,口头上却在和怀中人的亲生母亲——
纵然是形势所迫,他还是觉得有些心虚。
一个优美动人,光滑如绸如缎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响起,石观音悠然带笑道:“你可是想见我一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话说得是极有诚意的,他也确实想见一见这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的石观音,昔日的黄山剑派李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