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呢?以后我们怎么办,兰斯?是回东非去,还是?”
“你想回去吗,帕特?”
帕特急忙点头。
“那就好,”兰斯说,“因为我也想。我对这个国家的现状不太认同。”
帕特满脸放光。
“太好了。听你那天的话,我真怕你想留下来。”
兰斯眼中闪出邪恶的光芒。
“对于我们的计划,千万要保密,帕特。”他说,“我想给亲爱的珀西瓦尔大哥一点颜色看看。”
“噢,兰斯,一定要小心啊。”
“我会小心的,宝贝,但我看不惯珀西老哥,他凭什么就该独占这一切。”
2
马普尔小姐坐在客厅里听珀西瓦尔·弗特斯科太太讲话,脑袋朝一侧微微倾斜,像一只温驯的凤头鹦鹉。在这客厅里,马普尔小姐显得相当格格不入,她瘦小的身躯与宽大的沙发和摆在身旁那些五颜六色的靠垫颇不相称。马普尔小姐坐得笔直,因为她在少女时期曾学着用过防止驼背的靠背板。她身旁一张大扶手椅中,身着一袭精致黑衣的珀西瓦尔太太正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跟银行经理埃梅特的太太真是太像了,马普尔小姐心想。她记得有一天埃梅特太太登门拜访,讨论烈士纪念日的义卖活动事宜,在基本谈妥正事之后,埃梅特太太突然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埃梅特太太在圣玛丽米德村的处境很艰难,教堂周围那些大宅里的太太们组成的社交圈子不太看得起她,那些人虽然本身未必出身郡中望族,但对豪门世家的谱系传承摸得很清楚。银行经理埃梅特先生娶的妻子显然比他出身更低,结果埃梅特太太面临极为孤独的处境,因为她当然也不会和那些商人的太太走得太近。可怕的势利眼使得埃梅特太太被放逐到永恒的孤独之岛。
埃梅特太太的倾诉欲望与日俱增,终于在那一天洪水决堤,朝马普尔小姐奔涌而来。当时她十分同情埃梅特太太,而今天,她也深深同情珀西瓦尔·弗特斯科太太。
珀西瓦尔太太得以向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倒出一肚子苦水,顿时如释重负。
“当然,我从来不想抱怨,”珀西瓦尔太太说,“我不是那种爱发牢骚的人。我经常说,做人就得忍耐。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就只能忍,而且我从不跟别人说什么。真不知道我能跟谁说。从某种程度上说,一个人在这里非常孤单——非常孤单。当然,在这房子里有自己的套间是挺方便的,也省了很多钱。可这和有自己的家自然不一样。你一定也同意吧。”
马普尔小姐表示深有同感。
“幸好我们的新房子差不多准备好了,可以搬进去。只剩找人油漆和装修的问题而已。这些人动作真慢。我丈夫当然乐意住在这里,但男人不一样啊。你说是不是?”
马普尔小姐也表示对男人来说很不一样。这并非她的违心之言,因为她确实认同这一点。在马普尔小姐看来,“绅士们”与女人截然不同:他们要求早餐有两个鸡蛋配熏肉,一日三餐务求丰盛,饭前不能有人跟他们顶嘴争论。珀西瓦尔太太又说:
“我丈夫总是天天待在城里,回到家已经累坏了,只想坐下来读读书。而我正相反,天天孤零零守在这儿,连个趣味相投的人都没有。我的生活相当舒适,天天享受美食,可我觉得一个人需要的是社交圈子。我跟这里的人都不太合得来。有些人是那种浮夸的所谓桥牌高手——我指的可不是正经的桥牌。我自己也喜欢打桥牌,但这里的人都很有趣,他们爱下很高的注,还灌很多酒。其实那种生活就是所谓的醉生梦死吧。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只能叫他们‘老猫’,就爱拿着泥铲到处摆弄花草什么的。”
马普尔小姐略显心虚,因为她自己就是园艺爱好者。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珀西瓦尔太太语速很快,“但是我公公弗特斯科先生,他的再婚无疑太愚蠢了。我的——我没法喊她婆婆,她跟我年龄差不多。说真的,她想男人想疯了,彻底疯了。还有,她那么会花钱!我公公在她面前就是个蠢货,根本不在乎她有多少开销。这让珀西非常烦恼,非常非常烦恼。珀西在钱的问题上一向很小心,他讨厌浪费。后来弗特斯科先生变得很古怪,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花钱如流水,还搞一些可疑的投机生意。哎——真是太不像样。”
马普尔小姐鼓起勇气插了一句话:
“这肯定也让你丈夫很担心吧?”
“噢,是啊,这一年来珀西简直操碎了心。他真的改变了很多,就连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有时我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我。”珀西瓦尔太太叹道,“还有伊莲,我的小姑子,哎,这女孩也太古怪了,天天在外面跑。其实她态度还挺好的,就是没多少同情心。她从来都不爱去伦敦购物,或者去听音乐会之类,甚至对衣服都不感兴趣。”珀西瓦尔太太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当然,我不想发牢骚。”她有些后悔,连忙说,“你一定很奇怪吧,我们又不熟,我却跟你说了这么多。但说真的,我最近压力太大,又受了惊吓——最主要的还是惊吓。我想想就后怕啊。我特别紧张,哎,真的……哎,我真的得找人谈谈。你让我想起一位可亲的老太太,崔福西丝·詹姆斯小姐。她七十五岁时摔伤了大腿骨。我照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成了好朋友。我走的时候,她送给我一件狐皮斗篷,真是个好人。”
“我理解你的心情。”马普尔小姐说。
这又是实话。珀西瓦尔太太的丈夫显然对她十分厌烦,不怎么关心她,这可怜的女人在当地又交不到朋友。她去伦敦购物、看戏,住着豪宅,但这一切并不足以弥补夫家冷漠的人际关系对她的伤害。
“恕我说句不好听的,”马普尔小姐以老太太那种柔和的口吻说道,“我觉得已故的弗特斯科先生这个人不太好。”
“确实,”死者的儿媳说,“不瞒你说,那老头可恶得很。如果有人想除掉他,我一点也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你应该不知道究竟是谁——”马普尔小姐突然停住,“老天,这问题我真不该问。你应该不知道谁……谁……唔,谁会是凶手?”
“噢,我觉得是那个可怕的克朗普,”珀西瓦尔太太答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他。他那种态度,虽然不算粗鲁,但非常无礼。准确地说是没规矩。”
“但总该有动机吧。”
“我真的不清楚那种人还需要什么动机。我敢说弗特斯科先生不知为了什么责骂过他,我还怀疑他有时候酗酒。我真的感觉他有点不正常,你懂的,就跟那个开枪打死一大家子人的马夫还是仆役长差不多。当然,老实说,我之前怀疑是阿黛尔毒死了弗特斯科先生。可现在她自己也被毒死,嫌疑自然就排除了。她可能指控过克朗普,然后他昏了头,可能在三明治里下了毒,结果被格拉迪丝撞见,他就连她也杀了——留他在这幢房子里实在太危险。天哪,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但那些吓人的警察肯定不会放走任何人。”她激动地倾身向前,胖胖的手掌按住马普尔小姐的手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非走不可——如果这些事还不能了结——我真的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