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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陈蕴珍,就是后来巴金的妻子萧珊。

“李先生,您来得很早呀,真没想到您会这样尊守时间!”时光倒流,巴金尽量不看眼前的严酷现实。巴金的意识流顽强而执着地在脑际中涌动,他好象又回到上海北四川路上那有名的“新雅”饭店二楼上去。旧时的景况虽经几十年的岁月冲涮,然而却依然十分清晰。

迄今巴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他准时赶到陈蕴珍选定的约会地点,然后就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雅座的桌边,独自慢慢的喝茶。忽然,他面前现出了一片明亮的色彩,巴金抬头一看,发现雅座门前不知何飘过来一位娴静少女的倩影!

他定神一看,发现那姑娘的衣饰并不时髦,是当时上海最为普通的学生装。白色上衣,下着一袭黑色百褶裙。青灰色女式布鞋,白皙的面庞,好看的大眸子。特别是她脸上也不施粉黛,在这当时的上海女性中也极为少见。不过,姑娘越是这样衣饰打扮,越给巴金心里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漂亮而单纯,娴静却又不失大方。

“13”……一个黑色的日子(2)

站在他面前的女学生,似乎比前天随信寄来的照片还要清纯,还要靓丽。巴金凭着阅历断定,面前的陈蕴珍决非上海滩到处可见的高雅女子,她的朴素与俏丽恰好形成了完美的统一。而睿智与热情则体现在姑娘的那双幽幽的眸子里。这双美丽的眼睛在数十年后仍在巴金心底刻下了无法淡忘的烙印。

“你也很早嘛!”这是巴金与一位女中学生罗曼史的序曲。他和她对坐在小小圆桌前,慢慢的品着江南绿茶的滋味。尽量把持生活抵调的作家巴金,并没有为初次见面的萧珊叫上一杯时髦的咖啡,也不想在女学生面前摆大作家的阔气。他希望营造一个淡淡的谈话氛围就可以了。

所以,那个难忘的春天上午,对于陈蕴珍和巴金来说都是相当温馨的。陈蕴珍把她急于向巴金请教的问题,以急迫的语气说清之后,巴金就俨然一位老诚持重的兄长,为他的读者出点子,想办法,尽量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途径。刚才来时还两眼充满迷惘的陈蕴珍,在经过巴金循循善诱的开导以后,马上就变得心境朗然了。宁波姑娘的圆圆脸上重又露出让人欣慰的笑容。这时,她的绿茶才喝出了一点滋味。

“新雅饭店”气魄恢宏。当时这是上海滩一处既豪华又幽雅的高档饭店。巴金和陈蕴珍的谈话到后来,索性就转移到他那本正在江南大地上走红的小说《家》上来。巴金告诉陈蕴珍:“《家》是我自己喜欢的作品。我自己就是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我如实地描写了我的祖父和我的大哥……一个‘我说了算’的专制家长和一个逆来顺受的孝顺子弟,还有一些钩心斗角、互相倾轧、损人利己、口是心非的男男女女……——我的长辈们,还有那些横遭摧残的年轻生命,还有受苦、受压迫的‘奴隶’们。。。。。。。。。。”

陈蕴珍坐在巴金的面前,静静地倾听着。在巴金娓娓而谈的时候,陈蕴珍不说话,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灼着欣喜的光采。姑娘完全没有想到巴金是一位没有架子的人,这与自己想象中的青年作家有些大相径庭。陈蕴珍更没有想到巴金居然对自己的《家》倾注了那么深的感情:“李先生,这么说,《家》就是你自己的真实生活写照?”

“我有生活,但并不是写我自己。”巴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写这部小说,仿佛挖开了我们家的坟墓,我现在再去读这部小说,仍然受到爱与憎烈火的煎熬。我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代的我,有多么的幼稚,有多么的单纯。但是,我记得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家乔治·丹东的话:‘大胆,大胆,永远大胆。’陈小姐,我明白青春是美丽的,我不愿意做一个任人宰割的牺牲品。我向一个垂死的制度叫出了‘我控诉’三个字。我也是为着这三个字才决定写一本《家》的!。。。。。。。。。”

“是吗?”姑娘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震憾。雅座里很安谧。侍者把绿茶再次送进来以后,就很识趣地避开了。接下来,陈蕴珍又向巴金倾吐了自己心中的苦楚。巴金在事过多年以后仍然记得,那天,他和她谈得相当融洽。在谈话中,巴金发现她原来是位有志气,又很有主见的姑娘。是因为她自己的家庭,才让她与巴金的小说产生了共鸣与联想,所以陈蕴珍才决定和《家》的作者主动联系的。那次会面的时间不长,可是彼此都感到还有许多话没有谈完。接下来还有一点时间,巴金听着她叙说自己的家庭与身世。他这才知道坐在面前的娴静少女,竟也有着复杂的生活经历。姑娘的家庭小康,其父还曾经在上海开过一家有名气的食品公司,只是因为思想守旧,始终和思想进步的女儿格格不入。陈蕴珍多年来一直希望从这种生活的困境中求得解脱,然而又无力挣脱苦难的现实。在她看来现实和家庭就是一个无力挣脱的罗网。所以陈蕴珍才在思想苦闷的时候,想找一位智者恳谈对话,而巴金则以偶像的地位照亮了她的心,陈蕴珍多么希望巴金能帮助自己早一天求得一个自立的光明前途。

当初,陈蕴珍之所以看过巴金的《家》就主动写信来,是因为她从《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姑娘正因为这本书才受到了深深的启发,从而把巴金当做她可以倾吐心里话的知音。

巴金和她娓娓地倾谈着。他在肯定陈蕴珍希望做自令其力的人的同时,也委婉地批评她千万不要象自己小说中的觉惠那样,走一条离经叛道之路,因为她毕竟是女孩子,而且她父亲也不是书中的高老太爷。

“李先生,你的话说得太好了。”他记得,那天陈蕴珍非常兴奋。刚来时脸上泛起的淡淡忧郁经过他们的交谈倏然不见了。巴金还在初次见面中她谈到对话剧的喜爱,谈到她在学校里排演话剧的时候,如何力排众议地扮演一个悲剧角色的经过,听得巴金不时为这姑娘的拼搏勇气所折服。陈蕴珍当时对巴金说:“我在没遇见先生以前,心中老是充满无边的苦闷,今天听了您一席话,我心里就象洞开了一扇窗子。我永远也忘不了从你这里得到的勇气。”

“没什么,陈蕴珍,我比你大几岁,经历也比你多。所以我要告诉你,人生就是不断和苦难做斗争。如果你身边没有了苦难和麻烦,那么你就再也没有了压力,没有压力的人是不能够成材的。”巴金在事过三十多年以后,还记得与陈蕴珍在上海新雅见面的情景。也就是从那时起,在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他与这位宁波小妹妹早在前一辈子就有着某种特殊的缘份。自这次会面以后她开始不断接近巴金,两颗陌生的心开始彼此倾吐心曲,交流着欢乐与悲愁。

“13”……一个黑色的日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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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巴金忽然感到从前大胆闯进自己寂寞生活中的少女,似乎正在悄悄离他而去。刚才在中山医院病房里和陈蕴珍坐了几个小时,觉得他与她仍然还有许多话想谈。可是,巴金心里清楚,萧珊刚刚做了肠癌手术才五天,身体还相当孱弱。她脸上几乎不见一丝血色,失血过多的口唇也发生了干裂,把当年的美丽与如今的憔悴进行对照,萧珊的现状让他心中万分痛楚。

在前往奉贤五七干校劳动之前,巴金曾经在松江县辰山公社接受批判和“再教育”。这期间他几乎与妻子断绝了联系。那些年他全然不清楚萧珊在上海武康路13号家里,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直到1972年6月的一天,巴金在五七干校忽然收到女儿寄给来的一封信,才知道萧珊的病情已经相当沉重了。当时巴金多么想马上从奉贤回上海,看望患病在床的萧珊啊!然而,他的请假着实费了好一番周折。最后总算得到了干校“工宣队”的开恩,他才顶着炎热太阳从郊区回到上海。再次走进那熟悉的小院,巴金忽有一种隔世之感。他发现从前那幢三层英式小楼,如今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大铁门和墙壁上还留有贴大字报的痕迹。院里杂草丛生,花草早已稀疏,只有两棵玉兰树依然枝繁叶茂,在夏天的烈日下绿色叶片仍在风中顽强的婆娑舞动着。

巴金没想到前次离家时身体还算健康的萧珊,仅仅过了半年左右时间,就整整瘦了一圈。她再也不能手拿扫帚顶着凌晨的寒风,一人悄悄到门外清扫大街了。美丽的萧珊如今沉疴在体,她削瘦得脉若游丝,只能长卧病榻了。

那时,巴金心中愁肠百结,他不知萧珊究竟患了什么病,只知她每天都会出现经久不退的高烧。在他休假那几天,巴金几乎每天都陪她出入附近的卫生所和大小医院。在门诊求医的时候,医生们始终对萧珊为什么经常发烧感到难以理解,血常规化验也查不出任何问题。巴金本想把萧珊送到像华山和华东那样医疗水平相对较高的医院去求诊,然而萧珊却百般不肯。他知道妻子比自己还了解当时的政治情势,一个正在奉贤接受“再教育”的“反动权威”家属,到那类大医院去看病究竟会遭遇怎样难堪的场面?所以,萧珊始终不肯依从他的建议,直到巴金的假期已满,萧珊仍在家里勉强以口服药维持着。

“蕴珍,不然,我还是续假吧?我说什么也要等你的病情转轻再走呀!”临行的前一天,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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