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又开始下雪,我听见枯枝噼啪,甚至听见不知谁人的鸣泣,他紧紧拥抱我,充满希冀,像在春天望见一只百灵鸟般问道:那你想我了吗?
我有没有想他?
在不经意瞥见一朵艳丽玫瑰时,我想过;每每抱起小朗沐浴阳光下时,我想过;在兄长微笑,露出两个梨涡时,我也总是无可奈何地回忆起他。
我曾想,这应当是我前二十年人生中的一场噩梦,醒来便不再会有,可没人告诉我,这原来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我将被困在其间,终其一生不得安宁。
此刻,罪魁祸首颤巍巍,带着一点哭腔问我,你有没有想起我这个令人厌恶的噩梦?
我疲倦且怔忡,终究还是答他:很想。
岂料他不那么容易哄骗,一把拉下布条,俊美的脸庞布满月华,用一双红通通的眼仰视我,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发起小孩子脾气:你骗我。
我摇头,也不知道在骗谁:我没有。
他一眨眼,两滴泪从眼角滑落,瓮声瓮气道:真的吗?
我说:真的。
他立马幼稚地破涕为笑,红着眼角,一点一点凑上来,向我献上一个轻柔且虔诚的吻。
一眨眼,又落下泪,我抬手替他抚去,他抓住,眼中的偏执让他终于有点像以往,他用最活泼的语调讲出令我生寒的话:那你知道那晚的水有多凉吗?
手再抽不出了,脸颊贴进掌心。
就像小时候冬天被人故意推进河里,但是他们不信我,一边体面微笑一边拎我到屋中训斥一样冷,他幽幽叹口气,热泪一瞬便冷了,眠眠,你也恨极了我吧。
恨不得这世上从来没有我,对不对?再抬头,他的眸中已换上森冷,一种类似恨意的东西疯狂滋生:你说我是假的,可这一切也都只是你的虚与委蛇,不是吗?
他盯紧我,要捉出我的每一丝破绽。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要逼迫自己冷静,早预料到的不是吗,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兄长温柔的笑脸。
不反抗就不会受到伤害。
有时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句充满自欺欺人意味的话,是有道理的,叫我去反抗,拿什么反抗呢?一条无人在乎的命?
我不,我还要去见阿森。
要赌的正是周朗对我尚未消散的新鲜感,他也一样从未爱过我,或者该这样说他根本分不清爱与恨的界限。
他究竟是爱我,还是将无能为力的恨意,化作爱来欺骗自己,骗幼时的自己甘之如饴地承受我所带来的痛苦。
树叶间的光跳跃进少年棕色的眼,他一手捏住的照片,其上少女笑得灿烂,一手环住自己稚嫩的性器,上下套弄。
窗帘浮动,光闪来闪去,忽然一束光照进他的右眼,他被激得一颤,射了满手。
那便是爱了吗?
一个害死自己母亲的少女,一个不正统的私生女,害得他拥有痛苦的童年,他真的会毫无芥蒂地和她谈论爱?
他恨她,可是这种于事无补的恨,打不到她身上,反倒是自己最崇敬最爱的母亲,因为这个少女,将拳脚,冷脸全部倾倒向他。
于是他哄骗自己,没关系,我爱她,因此母亲朝我发火,只是我在替她受难,我是甘愿的,因为我爱她啊。
不,他不爱我。
这正是事情的真相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