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身体还好吗?
入睡前,他收到这条消息。
挺好的,我跟她提起你,她还很高兴。
旅馆的灯有些黯,几个夏天飞进灯罩的小虫子在乱撞。
过了几分钟,她发来条语音,风声呼呼,好像到了室外,语气雀跃却又小心翼翼:是吗,那太好了,替我向阿姨道句新年快乐。你也是,阿森,新年快乐!
他想象得到她的神色,咬唇,眨巴着大眼睛,心忽然一软。
眠眠,你也新年快乐。
一早被炮竹吵醒,他提着编织袋出门了,意外碰到当年钢铁厂厂长,岁月不饶人,他双鬓发白,儿孙绕膝,一手牵着一个往家走。
当年这位老厂长迫于压力开除他,私下对他照顾有加,后来他逃离桃花镇,就再没见过他,所以二人都很意外。
他连忙从口袋掏出红包塞给两个孩子。
谈起往事,老厂长亦是无限唏嘘,拍拍他的肩,叫他向前看,随后又问:你的那个小媳妇找到了没?
他点点头:找到了。
找到了好啊,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你的母亲也会替你开心的。
与老厂长告别后,他来到墓地,拔除杂草,从编织袋中拿出祭品。
阿姨,我来看您了。
他有了足够的钱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教书阿姨立了块碑,常常来与她说话,以解心中愤懑,这次来,是来报喜的。
阿姨,我找到眠眠了,你猜她现在在做什么?竟真如您所说,成了大画家,我就知道,她是一定可以。不过,她好像不开心,我不敢问,她也不愿意提,我总有感觉,一旦弄清了这些事,她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没人能给他解答,风吹树叶过,世界从不给任何人答案。
又一天,他再次来到墓地,却不是这块碑,而是朱漆崭新的新坟,他跪下,深深磕了个头。
妈,不肖子孙来看您了。
打完那通电话,母亲的脸已经煞白,呼吸不上来似的捂着脖子,他背起她就往医院走。
夜深,没人帮得了他,况且,这些人早离他远远的,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半路,他好不容易拦了辆货车,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司机,才将母亲送进医院。
他焦急等待在手术室外,感到无比无助,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一遍遍问为什么,却无论如何怪不到眠眠。
他想,她一定也举步维艰。
病危的母亲将他唤进病房,挪动血淋淋的脚底,他也不知道疼了,木然跪在母亲床前,听母亲最后遗言。
我要你永远不再见那女人!是她害了我们!
他猛然抬头,母亲已呈灰败之相,唯独那双眼亮得令他心虚,他没有答话,她冰冷粗糙的双手有力地抓住他,像抓在他心头。
快答应我!
一秒,他犹豫了一秒,母亲就永远合上双眼。
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啊!他撕心裂肺地哭喊。
可他食言了。
飞鸟无声掠过天空,怔怔注视晦暗的天空,雪啊,你何时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