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子,快来看呀!爸爸的花结花苞了,等把它们卖了就能给你买全镇最漂亮的脚踏车……
“进来。”
苗大勇对着门外的女儿一唤,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爸?”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苗家家祠。
苗家几房男丁分居在村子的东边,因为人口外流严重,各房的子孙大多出外打拚,很少留在老家,祖先的宗祠由这一代的二房祭拜,苗大勇一走出家门不到百步就到嘲风兽栖檐的祠堂口。
“点三炷香,向祖先磕头。”他指着香案,要她自己点香,向神明为主桌,祖宗牌位为侧的神明桌祭拜。
虽然不知父亲的用意为何,难得听话一次的苗秀芝乖顺的抽出三炷香,以火点燃,慎重的三叩首。
但是当她想起身时,父亲长满粗茧的大掌却按住她肩头不让她站起,双膝落地跪着,他两眼直视他阿爸--苗秀芝祖父的牌位。
“阿爸,恁查某孙有身啦!自细汉你最疼她,你兜要保庇她生一个柑仔孙,伙咱叨多一个子孙……”
苗大勇念念有词的对着已故的先人叨念,老人家没读书,不识字,所以他用当地人常用的闽南语言说,每一句都轻得像羽毛挠过一般,却重重落在诧异不已又动容的苗秀芝心中。
他的话里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半丝怪罪,只有为人父亲对女儿的心疼和不舍,不顾尊严的拉下老脸,求苗家列祖列宗保佑女儿怀孕顺利,妥妥当当的生下孩子,不会受太多苦。
“跟阿公说你回来了,还带宝贝金孙来看他。”阿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抱到心肝孙女的小孩。
苗秀芝又磕了个头,眼中闪着泪光,哽咽说:“阿公,我回来看你了,还多带了一颗球回来……”
“什么一颗球,会不会说话,我怎么会生你这个嘴巴梗剌的女儿。”苗大勇往她脑壳一敲。
“噢!爸,会痛耶,人家老一辈的说孕妇不能乱拍头和肩膀,不然对孩子不好,小心你孙子以后不叫你外公。”还真打,真当她是铜皮铁骨打不痛呀?
“痛什么痛,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老跟我唱反调,叫你留在乡下种花非要去给人家带小孩,一个月也没赚多少却要受孩子气,看人脸色。”
“我一个月薪水有十万。”她指的是特殊案例,专门照顾顽劣、难管教的小孩。她领了四个月保母费,但最后那个月没等雇主回来她就走了,第五个月则向李文雅请款,好友便假公济私偷偷请会计部放款,再把请款单放在大老板桌上。
扣除一些零零碎碎的开销,她手边还有三十几万,足以应付生产前后的生活费,因此她并未急着找工作,预计怀胎三个月后再说,而且李文雅已预定当干妈,出一半育儿费。
“还敢插嘴,没个当小辈的分寸,你阿公才过世没多久你就挺个大肚子回家,你说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疼你、宠你的人吗?还有,我没打你的头,我是碰。”他特意解释给她肚子里的小孙子听,就怕这株小豆苗不认他。
看到父亲这么认真,苗秀芝噗哧一笑。
“笑,你还笑得出来,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想让我和你妈担心到几时?台北那花花世界哪里好了,再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家,从小野疯了的个性就是惯出来……”
苗大勇看了一眼女儿平平的肚皮,暗示她不要老往外头跑,家里头没缺她一双筷子,日子过不下去就回家,他还养得起女儿和外孙,不用去外面受人家的气。
不过苗秀芝是一头驴子,故意装听不懂他的话,她有手有脚养得活自己,不想老父再为她操劳。
父女连心是天性,对自己至亲自有一份关心,虽然嘴上说不出恶心的肉麻话,但心里仍把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希望对方过得安泰无忧,一生顺顺利利。
“爸,我跪得脚好酸,可以起来了吧?”她刻意摸摸肚子,表示他的金孙很不舒服。
他哼了一声。“谁让你跪着,自己笨还怨我没生脑子给你,以前明明是个机灵滑溜的小丫头,去了一趟台北就学笨,丢我们苗家的脸。”台北的环境不好,到处是脏东西和空气污染,不如乡下干净。
“我笨是像你。”固执又死脑筋,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往前直冲,撞了墙也不回头。
她祖父生前常长嘘短叹的跟她念这一番话,说她最像她父亲,不只是个性,还有直来直往、不容人欺负的臭脾气。
女儿肖父是骄傲,但笨这特质就不必了。苗大勇瞪着女儿。“出来。”
“喔!”她乖乖走出祠堂,跟在父亲身后,两人身影二即一后,一路走到开满天人菊的花圃。
苗秀芝知道父亲有话要问。
“被抛弃了?”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不是。”她回得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