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提议为死去的会员举行追悼会;但因当时时局动荡不安,便改为战后生存者的聚会,并请来有力的支持者,举办战后首次雕勇会,纹身选美大会如此才步上轨道。 日期订为八月二十日的下午,本想于名主瀑布举行;但因尚未恢复旧观,遂改于吉祥寺附近的某餐厅。大会采比赛方式,选出优秀男女纹身者各一名,颁赠一万元奖金。 不管通货膨胀如何严重,一万元在当时是一笔大数目,虽说江户人对金钱的观念较淡泊,可是对会员而言,这笔奖金有相当的吸引力。同时,每个人皆认为自己的纹身是日本第一,因此,几乎所有会员都参加这次选美大会,再加上临时入会的,突破一百大关亦不足为奇。 由于不注重宣传,参观的人潮显得不够热络,尽管如此,听到稍息拥至会场的人也在百人以上,松下研三就夹杂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群中。 当时的松下研三不过二十九岁,一年才抹几次发油,自然看来并不十分出众,才华也很平庸,因此和几百、几千人站在一起并不抢眼。 既是这样的人,也就没有能完全了解江户情趣的纤细神经,对纹身的兴趣和知识,亦不因接受过东大医学院标本室的教育而更上层楼。 自第一高等学校的理组进入东大医学院毕业后,一直担任军医,幸好能九死一生的从菲律宾回来,不过心中却蒙上一层阴影,就是所谓的“南方呆”。 他的哥哥松下英一郎得战后人事大调之助,连跳好几级,当上警务处的第一搜查课长,研三本来也希望能因哥哥的关系进入警务处监识课服务,可惜无缺,于是留在大学的法医教室研究基础医学。这次不知是什么风吹来雕勇会的招待券,他哪知道就因这张招待券却改变了他一生。 从不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胡子任它胡乱长,上半身是件短袖港衫,配一条卡其色长裤,底下是美国军鞋,研三就这个样子和穿着印有雕勇会标志衣服的小喽罗、背着照相机的美国大兵一同进入会场。 就在这时候研三和一大群人挤在庭园里,他的痼疾躁郁症又复发了。 当时在菲律宾深山,心中充满彷徨,自以为必死无疑,于是罹患这种神经障碍的疾病,病发时就像火烧一般的难受。他虽对东大医学博士的头衔感到自豪,一旦情绪消沉就会失去信心,认为自己毫无才华,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撞电车一死了之,这种愤世嫉俗的想法,使他有世界之大却无容身之处的感慨。 大会一开始的气氛,就与他的个性格格不入,他忘记自己是为了医学研究而来参观的,只想到自己有如沧海一粟,不敢步入会场大厅,怕接触众人的眼光,便悄悄躲在富有天然情趣的广大庭园之一角,然后点上亲手卷制的香烟。 “对不起!能否借个火?” 听到背后的声音研三急忙转身,看到一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女人,她将头发往上梳,身材修长均匀,加上可人的瓜子脸,看来非常妩媚。 “喔!火柴!请用,这是二十世纪科学进步的产品,保证一根就可点燃。” 研三一字不差地说出贴在店头上的广告文字后,把火柴盒交给女人。 女人点燃一枝“朝日”,缓缓吐出紫色的烟,笑着说:“谢谢!真舒服!” 她的笑令人联想到那种青筋毕露的笑态,即使是粗野的松下研三也难免陷入遐思。这时女人举起手来,从白色袖口中微微可见青黑色,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气竟穿如此厚的衣服,研三实在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便开始试探:“人很多嘛!其中有一半可能是来看热闹的,真难得来了这么多人。” “有些人可是爱管闲事的。” “听说入场券的背面印着,参加的男人有一百多名、女人数十名,可是女人有这么多吗?” “有!光我认识的就有十名左右。” “你也参加比赛吗?” 对于这么不客气的问题,女人显得有些困窘,皱起新月般的眉,像外国女明星一样耸起肩膀,反问他:“我……我看来像个不正经的女人吗?” 研三这下慌了。 连答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哪里!真对不起。不,没什么,因你看起来很出色,又出现在这种场合,我才想到你可能也纹了身。如果有冒昧之处,还希望你多乡包涵。” 女人像白蛇般的扭动身体,旁若无人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不必这么认真,我不想骗你,再说我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名女人啊!对不对?老实说,我也有纹身。” “果然不出所料……那纹的是什么呢?” “手臂上纹的是短句与男人的名字。” “喔!原来如此。” 看到研三这么相信她的话,女人先是茫然地看着他,最后却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真儍,而且铁定是个外行人,你以为有这一点点纹身就能参加裸体选美大会吗?” “那么是相当大啰!” “虽然女人不该这样,但我可是个纹满背部的大姐头呢!” 她用妖艳的眼睛注视着像挨了一棍,且一语不发的研三。 “反正是骗不了的,好戏就要开锣了。” 说完就走入会场,研三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女人的背部,他实在无法想像在白色衣服下纹满色彩缤纷的秘密画面,极厚的布料看来像是化学纤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颜色;但他相信这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研三觉得无法再待下去,便梦游似地走向会场大厅,经过树荫下时,一名穿着蓝色衣服的青年与他擦身而过,突然对方停下脚步。 “会不会认错了,你是松下吧?” “你是……” 研三感到惊讶,这位面露微笑的年轻人,看来果然面熟。 然而从红唇上露出的微笑竟有嘲弄的意味,大而挺直的鼻,眉间有一条深且直的皱纹,黑色的眼睛像似有什么秘密,结实的肩膀,虽算不上英俊,却也颇讨女人喜欢。研三努力思索却想不出是谁,只好再次轻问: “你……” “你忘了吗?我是最上久。” “呀!对了。” 遥远的记忆立刻出现在研三的脑中。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在南方吃过苦头,脑筋变得有些迟钝。” 最上久是中学时代的朋友,分开已有十年,难怪研三想不出来。 最上久比研三大三岁,但因罹患肺病而休学三年,两人在五年级时同班同学。 不知是早熟,还是性开放?最上久一直是学校中最受注目的人,曾经自西洋名著中摘录一段文字,一口气写了十封一模一样的情书,分别寄给不同的女同学,当时他的理由是非常与众不同的。 “女人心古今中外都一样,我有自信此十封情书至少可猎取一人的芳心。” 还记得当时的他是那么的趾高气扬。 中学三年级时,他的柔道已系上黑带,虽因病休学,却练成高强的棋艺,而且自夸至少初段无问题。他对数学本就有天分,所以将棋对它而言可说是雕虫小技,倒是每次的代数或几何课,他总让老师站在黑板前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