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林深问父亲。
“我想这个孩子的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父亲道。
“什么意思?”林深更疑惑了。
父亲摸了摸下巴,然后起身去了书房,而后拿了本书给林深看。
这是一本学生回忆录。因为父亲教出过非常多优秀的孩子,多年前,一个书商便邀请父亲写一本关于这些优秀学生的教学回忆文章。当时因为这本书,父亲还拿到了十多万的稿费。
“为什么拿这本书?”林深问道。
父亲翻开其中一篇,给林深看:
我也不知我为何想写这个孩子,实际上自那个燥热的暑期结束,我也没再看见过那个孩子。
但是时至今日,当我听从友人的建议,去写一些令我印象深刻的孩子时,便想到了他,然后也很想写他,尽管他其实不是我的学生。
那个时候我和爱人刚在这个城市定居下来,这个城市也未如此刻这般繁华喧嚣。我和爱人虽然放弃了热爱的演员职业,但是因为还未出生的孩儿,每日依旧感到十分幸福。
不知是否因为迫不及待想做父亲的缘故,我每天也在脑子里想着各种教育孩子们的方式。爱人每逢此时,便要笑我痴傻,不知这种劲头能保持多久。
她虽嘲讽我,但是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带这群孩子读书吧。我其实什么都教不了,但是他们爱上读书的话,有一天他们自己会慢慢地从书中教会自己很多东西。
于是那个暑假,我一一告知家长,我每天上午9-12点会去市图书馆,有愿意的家长可以将孩子送过来一起看书。
20多年前,不管是大学,知识,还是读书,都是提起便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的事,自然有很多家长愿意催促孩子过来,或者亲自带着孩子过来。
我所做的其实也极其简单,每天和孩子们读到11点的时候,我们简单地吃个面包,方便面之类的食物,之后便去图书馆旁边的立花公园。
孩子们围在我旁边,大概说了一下他们上午读了哪些内容,然后便各自背着包回家去,也有些学生因为故事未完,直接将书借了回去。
有一天我找书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孩子,大概六七岁,坐在书架里侧的角落里。那是一个极狭窄的三角区域,他背靠着墙,像是一块三明治被夹在了墙和书架中间。
他低头静静看着一本漫画书,我看着他待的逼仄的空间,对他轻声笑道:“这里太挤了吧~”
他抬起头,我没想到我会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张脸,了无生气,眼睛空洞洞地看着我,他没有回应我的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着漫画,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孩子似乎有自闭症,是个星星的孩子。
之后的一个月,愿意来图书馆的学生越来越少,天气太热,父母对天天送孩子过来也渐渐心生倦怠。
能坚持下来天天来图书馆的孩子最后不到十个,我虽感打击,但是在爱人的劝慰下,也慢慢接受了。
倒是那个孩子,我每次来之前他已经来了,我每次走之前,他还没走。他好像能在那个角落缩很久,不需要像其他孩子一样,需要奔跑,需要大叫,才能将身体里的精力给释放掉。
有一天我来图书馆不久,天便下起了暴雨,那场暴雨实在太大了,雨水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又像水流一样,成股流下。
那十几个孩子也迟迟没来,估计他们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被暴雨阻隔了。这样的雨,实在是寸步难行吧。
我下意识地去看书架墙角那里,那个孩子也不在,我想着再待到十点我便也回家。
这个时候令我十分惊讶的事发生了,透过图书馆的窗户,我看见那个孩子,在兜头浇下的雨水里缓缓地迈着步子,朝图书馆这边走来。他太小了,在那样大的暴雨中,我简直担心他会被雨水冲走。
我拿了伞跑了出去,给他张开伞的时候,这个孩子大概感觉不到雨水了,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我朝他身后看去,然后问他:“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他点点头。
我抱起他,举着伞,艰难地从水流横淌的路面走过,只这几分钟,我大半身子已经湿了。馆员看见他惊讶地不得了,他湿透的衣服不断滴落着水,在他身后形成一条水路,缓缓流淌。
他们找来纸想给他擦干,又想给他换衣服,不停地问着他下雨天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跑过来。那个时候电话也不普及,他们为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父母才好,这么大的雨又无法将他送回去,可是任他这样,又怕他感冒。一群人围着他很着急,他站在他们中间,眼睛似乎没那么空洞了。
我看着身后的雨幕,又撑着伞出去了,去旁边的童装店给他买了一套衣服,一双鞋和袜子,套了两层塑料袋,才避过雨水侵袭。馆员们看到衣服高兴得不得了,便拉着他去了卫生间,让他自己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
他出来后,又一个女馆员,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块干毛巾,将他头发擦了擦。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很温顺地看着身边人给他忙来忙去。
一切好了以后,他又去了他的角落蹲下,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图画书看。我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又开始重温已经看了许多遍的《文心雕龙》。
室外下着瓢泼大雨,图书馆内读者寥寥无几,倒在雨声里显得愈发空旷。这种环境反而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很快便进入了那种浑然忘我的读书状态。没多久,那个孩子走了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书,然后问我,“你也可以带我看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