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管家便上前回话,一主一仆压根儿不再理睬楚凤箫,把他彻底晾在了那儿。楚凤箫脸上却也并无尴尬,只向着许老爷子一拱手,道:“晚生还需借这位小兄弟一用,得罪之处望许老海涵。”说着冲我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向许老爷子行了个礼——虽然知道他不会理我,而后也出了前厅跟上楚凤箫去,走得离前厅远了些后,见楚凤箫忽地吁了口气,转脸望向我,唇上勾起个顽皮的笑,道:“许老爷子还真是不好对付——险些被老人家一棍子打回衙门去!”——完全不见了方才那一本正经假作沉稳的样子。
见我看Et似地看着他,楚凤箫一伸肘子磕磕我的肩窝儿——就像对待哥们儿似的,笑道:“怎么哪里有命案哪里就能看到你呢?你小子不会是丧门星转世罢?”
丧门星……真难听,还是死神听起来酷一点……
耸耸肩,没应他这话,听得他又道:“把你知道的先跟我说说罢。”于是便将从我来的第一天起直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拣重要的讲给他听,一行说一行就到了吴术陈尸的房间,跟来的衙役们上前将门打开,迎着楚凤箫入内,楚凤箫上前看了眼吴术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向旁边的衙役道:“你回去看看庄先生那里忙完了没有,来时他似乎还有一具尸首待验,一旦他验完就速速请他过来。”那衙役领命才要离去,就听得外头有人道:“庄先生来了!”
一听这话,我立刻闪身到暗处,不想与这庄先生打照面。
庄先生仍是一袭黑衣,白着一张扑克脸飘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冲着尸体扑上去……扑到尸体旁边,投入了枯燥且繁琐的验尸活动中。
庄先生先是确认了吴术的死亡时间,与我的推断差不多,然后就是对尸体全身的细致入微的检验。楚凤箫则检查了一遍吴术的房间,而后叫上我从房里出来,绕到了厢房的后面继续查找线索。我则在旁边适时地告诉他哪些脚印是谁留下的,以及发现尸体前窗前并无脚印的现象。
之后楚凤箫的视线落在了那道横向的竹篱上,看样子他的思路和我的差不多,为了节省些时间,我掂度了一阵后还是开了口:“楚师爷,对于这个案子我有一些推测,不知能不能说?”
楚凤箫偏头看着我,笑道:“能说。钱三公子的案子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水车杀人的方式是你想到的,莫非这一次凶手的杀人手法你也已猜了个大概么?”
我挠挠头:“如果我提供的东西对本案有帮助……算不算是立功?”
楚凤箫笑起来,伸手一拍我的脑瓜:“那要看你的帮助有多大了……不过,再大的帮助也无法替你解除奴籍,这个得先同你说明。”
被他猜到了我的心思,虽然他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不过还有余地。于是便也直说了道:“我也不奢望解除奴籍,只希望最低限度的……能够让我离开许府,不要落到许老爷子的几个徒弟手里。”
“哦,为什么?”楚凤箫问。
“为了活命。”我耸耸肩。
“好,我尽力。”楚凤箫干脆地答应了,“说说你能提供的东西罢。”
当我把我“能提供的东西”全部告诉给他时,他的眼神儿都直了,拉着我给他又演示了一遍那道多米诺骨牌杀人程序,为了更逼真更接近实际,他在那竹篱的绳子上绑了根细长光滑的树枝。最终这树枝凌空飞入了吴术的窗口,正打在低头验尸的庄先生的脑袋上,庄先生挠了挠头,脸都没抬。
“这么说,”楚凤箫亮灿灿的眸子望住我,“杀人者是——许老爷子?!”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许老爷子年近七十,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大寿的前夕杀掉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徒弟呢?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狮子的石眼珠儿,是怎么从滴水檐上掉下来的?这一点解释不通,许老爷子的不在场证明就能成立,所有的推理都是无用功。
我和楚凤箫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阵,直到他叫来名衙役爬到许老爷子的房檐上检查了一番,下来后回道:“师爷,那狮头的眼窝儿后面有一根木头通向屋内,摸上去似是有些松动。”
楚凤箫便看向我道:“想来那小丫头所说的听到半夜里许老爷子敲木头的声音就是这个了。那木头贯穿里外,所以从里面敲的话,外面那狮头眼窝里的眼珠子便会受到震动,从而滚落下来。只是……屋顶那么高,老爷子是怎么敲到那木头的?”
“站在椅子上,用拐杖就能够着了。”我再次耸耸肩,被他一掌拍在肩头,笑道:“啧,这次你还当真是立了大功——小钟情儿,你好像不止是位写字儿先生那么简单喔?”
我拍开他的大手:“几时可以去衙门了,楚师爷?”
“这就走,”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开着玩笑道:“您老也算得是衙门的熟客了呢。”
“打扰了。”我也开了自己一个玩笑。
于是,轻车熟路四进公堂。
许老爷子的四个徒弟被衙差从营建署直接请到了公堂之上,那知府是一个一个地把人提上去审的,第一个当然审的是许老爷子。然而即便将种种证据呈于了堂上,许老爷子也仍是不肯承认自己杀过人,指称那杀人手法不过是我们妄自揣想,根本无法作得证明。
于是只好先将老爷子押回偏厅待审,继续挨个儿审他那几个徒弟。而当审到了宋奇,楚凤箫进来偏厅说宋奇已经承认了自己杀害吴术,要所有人上堂听判的时候,许老爷子终于放弃了抵抗,彻彻底底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杀吴术,只是许老爷子的第一个目的。事实上他的目标是除了宋奇这个小徒弟之外的其它所有的徒弟。为什么呢?
因为张回、吴术、陈可、麻六,这几个人,曾经联手谋害了他的第五个徒弟,他的亲生儿子。
许老爷子是个木痴,对木匠一行着迷甚深,以至于偌大年纪也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他的好友几次三番相劝无果,便想了个先斩后奏的法子:数年之前的某夜,那好友找了个借口将许老爷子灌醉,硬是推入屋中,令其与才买来的一个丫头同房,事后老爷子并不领情,甩袖离去,那好友只当老爷子不喜欢这丫头,只好又将这丫头发卖掉了。谁料十五年之后,许老爷子在自己新收的五徒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丢失的一件木雕佩饰——这是那天那丫头偷偷拿去收起来的,这才明白了这五徒弟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而那五徒弟却并不知道许老爷子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之所以投拜在老爷子门下,也许是出于遗传——他对木艺竟也有着同许老爷子一样的痴迷。许老爷子在知道他身世之前本就最为喜欢他,因他有天赋,肯动脑,是几个徒弟手艺最出色的,而这么一来,老爷子更加决心要弥补自己亏欠儿子的一切——他想要把儿子扶佐成为继自己之后的下一任工师,但是朝廷规定:父任不能子继,因此老爷子只好将儿子的身世隐瞒下来,一心一意地教授他手艺。
怎奈——他的另外几个徒弟却个个是虎狼之心,就在老爷子准备将衣钵传给自己儿子的前几天,硬是被那几个畜牲合起伙来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害死了他!
老爷子其实一直被那几个徒弟蒙在鼓里,直到他退休之后住进了许府,给这几个徒弟特意准备了客房。偶尔一次他散步到客房区,无意中听到了这几人在房中的争吵,这才得知了真相。复仇的计划便是在那时产生的,他重新修建了府中的房屋,更改了布局,一切都在为了那个天衣无缝的杀人手法做准备。
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等,等他的七十大寿。因为只有这个日子他才可以广发请帖邀得清城内有头脸的人物到府,而只有将请帖发出去后,才能使剩下的几个徒弟以“不能得罪人”为借口而将吴术的死暂时隐瞒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吴术之死引发几个徒弟之间的相互猜忌,再加上他提前放出口讯,说要在七十大寿上公布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以他对这几个徒弟的了解,他敢肯定,后面无须自己动手,他们必然会干出自相残杀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