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业县,金亁村。
村名听起来既富贵又内涵,过客问了便会知道,它不过是因为紧邻金井、乾右两条河而得名。
当年李唐起义军围长安时,有将领看这村子太可怜,拨了一袋军粮,让所剩的村民勉强糊口,熬到新一拨耕种收获,村子可能就此消失。
李唐称帝以来,长安附近总算太平了,老百姓得以在战争的间隙喘口气,金亁村慢慢恢复了人口。
神州大地上,如金亁村这样受到百般蹂躏的村子不知有多少,它们中许多没能逃过被赋税、徭役、官霸、土豪、流兵压垮的命运,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金亁村已算十分幸运,而它的运气是李唐给予的。
因此,它对李唐忠心耿耿。
每有募兵,村中百姓从不逃役,粮税、布帛税也缴得积极。
苦日子中滚出来的人,对落了难的人总是格外关照,能搭把手绝不吝啬力气。
就如三年前,村民张老汉就曾救起过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
据那年轻人说,他叫王三郎,是车队赶车的。
他们的车队在三十里外遭遇流兵抢劫,不知杀死、打伤了多少人,他趁乱砍断了一匹马的套绳,骑马逃离,这才捡回一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伤可够重的。
他不知何时跌下了马,又不知何时被张老汉发现,带回了家。反正张老汉发现他时,整个人已成了血葫芦。
张老汉拜托邻居家的张四郎去请医师。医师在近百里外的安业县。
张四郎套了牛车往安业县赶,一个来回便是两天。
幸好出事时已快入冬,天寒,伤口不易发炎感染。
郎中在金亁村住了十几日,救回了王三郎一条命。
自那以后,王三郎与张老汉结了缘,两人以父子相称。王三郎走商,总要顺道去张老汉家看看,遇上农忙时节,又无商可走,王三郎就去帮着干些农活儿。
村里人都说这小子有良心,孤老头儿总算有个盼头了,以后也有个送终之人。
出事以后,王三郎确实来了村里。
他本不想在村中停留的。按照原计划,接上张老汉,他们应该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在交通、信息极为闭塞的大唐,犯了罪,只要逃个数百上千里,便绝不可能被抓住。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走。
他还有一笔钱没拿到手,他还想再去碰碰运气。
心里有事,人总睡不踏实。
身旁的张老汉已是鼾声震天。
王三郎数着,九十九下。
这次张老汉打了九十九下鼾,便热得不由翻个身。
上次是九十八下,而后他抬手挠了挠因为汗珠流淌而发痒的脸颊、脖子。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去数那鼾声,只是觉得这样数数计时是每个杀手都会做的事。
他算个杀手吧?
就在他一边数数一边神游天外之时,后窗的蛙鸣声突然鼓噪起来。
王三郎心下一惊,悄悄翻身下了床。
后窗有个小塘,其内的青蛙鸣叫,声音有起伏很正常,但不会突然拔出如此高的尖音。
有人!
很快他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刀尖顺着窗缝伸了进来,轻轻挑开窗栓,窗栓落地的瞬间,窗户猛然打开,一个人影翻身进屋,大步冲向床榻,一把揪起了张老汉。
“莫动!”那人影吼道。
王三郎本已溜出前门,听到动静,他本能地回了一下头,看到睡梦中被拎起来的可怜兮兮的张老汉,他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