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内,林如海虚弱地靠在雕花床头上,面色透着几分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精明与洞察世事的锐利。他凝视着面前站着的赵轩,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虽有些低沉沙哑,却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过往的风云变幻。
“太上皇自禅位之后,便深居于那玉虚宫中。你有所不知,这玉虚宫近些年来已然成了道家昌盛之地,只因太上皇一心追寻黄老之说,为求延年益寿、修身养性之法,特地从大齐各地招揽诸多有名望的道士汇聚于此。自从住进玉虚宫,太上皇仿若彻底远离了尘世喧嚣,甚少踏出宫门一步,更是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将朝中一应大小事务,全权交由当今陛下处置,从不加以干涉。”
林如海顿了顿,似是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色,轻咳几声后接着说道:“然而,在太上皇禅位之前,局面却大不相同。彼时,他对开国一脉的勋贵极为倚重,军权牢牢把控在这些人手中,视作稳固朝堂根基的中流砥柱。不仅如此,从京都到各州郡县,各个关键要害部位,无不是太上皇亲信的官员在任职,可谓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就拿老夫来说,这巡盐御史的官职,便是太上皇钦点任命。那时节,盐铁之利关乎国本,能担此重任,足见太上皇对老夫的赏识与信任,可也正因如此,老夫处在这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言至此处,林如海再次闭目养神,似是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窗外风声呼啸,似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朝堂暗流。
“当今陛下,乃是太上皇膝下的四子。说来,在他之上,那三位皇子都已离世,而这背后,实则牵扯出一场惊心动魄的义忠老亲王谋反大案。”林如海微微抬起眼帘,再次开口,目光仿若穿透了时空,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当年那血雨腥风的一幕幕。
“义忠老亲王,身份尊贵至极,他既是太上皇的皇长子,又占着嫡长子的名分,打小便备受瞩目。及冠之后,更是毫无悬念地被立为太子,承载着整个大齐的未来期望。他着实不负众望,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处理政务时展现出的睿智果敢远超常人,小小年纪便已初露明君风范。朝堂之上,一众官员无不对其心悦诚服,皆笃定日后他定能登上皇位,延续大齐盛世。却不料……”林如海说着,缓缓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痛惜与无奈,当年那场震动朝野的变故,终究是改写了太多人的命运,也让大齐的朝堂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至今想来,仍令人唏嘘不已。
林如海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却不想,在他二十有五这年,风云突变。谁也未曾料到,太子竟会起兵谋反。那一日,京城上空阴云密布,似是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大乱。太子亲率麾下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皇宫。其阵仗,浩浩荡荡,所过之处,人心惶惶。”
“彼时,街头巷尾流言蜚语不断,有人说,是奸佞小人当道,在太上皇耳边屡进谗言,污蔑太子结党营私、意图篡位,令太子深感寒心,为求自保,不得已而反;也有人称,太子是被人蛊惑,误信了身边谋士的激进之言,以为先发制人才能掌控乾坤。真相究竟如何,或许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皇宫之内,太上皇怒不可遏,即刻调遣御林军抵挡。双方人马在京城展开殊死搏杀,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长街。太子的军队虽勇猛善战,但终究是寡不敌众,兼之事发仓促,筹备未足。御林军以逸待劳,渐渐稳住了阵脚,开始步步紧逼。”
“随着战事的推进,太子一方渐渐陷入绝境,麾下将士死伤大半。太子纵有满腔抱负、绝世才华,在这残酷现实面前,也无力回天。最终,兵败如山倒,他被围困于城郊一座破庙之中。面对重重围困,太子没有求饶,眼神中透着不甘与决绝,自刎而亡。那一场叛乱,就此落下帷幕,可留下的,是朝堂的震荡,是人心的离散,更是无数家庭的破碎……”
林如海的声音越发低沉,似是沉浸在那段悲痛的回忆里难以自拔,赵轩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这次谋反,虽未成功,但是二皇子,三皇子,却在谋反中被杀,唯独留下当今陛下,因为年岁小,住在宫中而逃过一劫。此事之后,先太子党羽遭到清算,而荣国公府因为贾代善是先太子的老师而被牵连更兼贾赦同太子关系莫逆,而遭到太上皇的打压。为了保住贾府,先荣国公以自己的生命,以长子贾赦永不参与朝堂为条件,保住了贾府。后来,太上皇又想到了先太子的好,为先太子平冤,封先太子为义忠亲王,本想加封其儿子,但是其两个儿子却是下落不明。”
林如海面容略显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双唇微微颤抖,说了许久后,终是忍不住喘了口气,疲惫之色溢于言表。
一旁的赵轩见状,急忙上前两步,眼神中满是关切,连忙说道:“姨父,您先休息一会吧,莫要累着了身子。”
林如海无力地摆了摆手,强撑着精神道:“无事,轩哥儿,你姓赵,这事儿可得多思量。若是搁在以前,那赵家偏安江南一隅,一直以来都未曾有什么大动静。既没有子弟在官场崭露头角、为官作宰,也不曾有子弟仗着家世横行乡里,惹是生非,自然不会引起皇室的侧目。”
他顿了顿,缓了缓气息,接着说道:“可如今不一样了,你踏入了朝堂,不管以前赵家如何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它作为开国一脉的事实就如铁板钉钉,任谁也无法更改。现今你入朝为官,还成了勋贵,这朝堂之上,众人对赵家的看法瞬间就变了。虽说还瞧不出这变化到底是福是祸,可你心里得有数。开国一脉历经几代,发展至今,于新皇而言,已然有尾大不掉之势,是新皇心中一块亟待解决的隐忧。你虽向来与他们没什么往来,可身处这风云变幻的朝堂,务必时刻警醒,密切留意朝堂上的一举一动、风吹草动才是。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可明白?”赵轩郑重点头,将林如海的叮嘱牢记心间。
赵轩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几分探寻,轻声问道:“姨父,您这巡盐御史一职举足轻重,如今您身体抱恙,您说往后会是谁接替您的位置呢?”
林如海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后开口:“具体人选我实在难以知晓,不过可以断定,必是开国一脉的人前来接任。太上皇在位时,一贯重用开国一脉,当初我能担此重任,也是因林家四代列侯,论起来同样归属开国一脉。”说罢,他脸上浮现出回忆往昔的神色。遥想当年,他才情卓绝,高中探花,初入仕途担任兰台寺行走,后凭借卓越的才能与忠诚,被太上皇视作心腹,委以巡盐御史之职,这一干便到了如今。
林如海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常言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在这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为官数载,朝中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都以为我捞得百万身家。可他们哪知,我之所以能稳坐此位,每年都得暗中给太上皇献上不下于五十万两银子!林家四代积攒下来的家底,我又何须贪赃枉法、自毁根基!”说到此处,他面露懊恼,转头望向赵轩,语重心长道:“轩哥儿,如今你同黛玉已然定亲,虽说三媒六聘的流程还没正式开启,但想来京城上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膝下仅有黛玉一女,按朝堂法度,待我离世,家产的七成当上交国库。只是,我在巡盐御史任上多年,那些朝中官员必然认定我家产丰厚,日后说不定会给你招来诸多麻烦,你可得提前有个防备啊!”
赵轩听着,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自思量应对之策,坚定说道:“姨父放心,既与黛玉定亲,我便会护她周全,纵有麻烦,我也定能设法化解。”
林如海欣慰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对赵轩的期许:“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些许。轩哥儿,你初入朝堂,往后这路,崎岖坎坷怕是不会少。你切记,保持本心,不忘初心便是!”
赵轩见林如海面色疲惫,连忙说道“姨父且放宽心,好生修养,我同忠顺王商议一番何时去往京城。”
林如海摆了摆手,示意赵轩离去,赵轩站起来行了一礼,随后离开了林如海的卧室。
赵轩刚走出林如海的房间,赵广便快步走了上来“少爷,京城密信,太上皇任命保龄侯史鼐接任巡盐御史之位!”
赵轩闻言转身看向林如海的房间,果然被林如海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