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渐渐出现一个灰色的点,越来越近,灰色成为灰绿色。茂林修竹,屋宇重檐,像山水画般在眼前渐次展开。
他还以为自己住在皇宫,雕梁画栋,锦绣万千。
原来母后带着这个烦人的妹妹住在海岛上!这逍遥气象如何让人不羡慕?他恨恨瞪了沈致一眼,冷笑一声:“看不见,什么岛?”
彼时,萧栖迟的肚子里也漾起了酸水。自己苦受折磨九年,她倒好,寻了这么个地方,过得这样逍遥!也不知这几年中,可有一时半刻想起过自己?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裴琅真是日前才得知你住在这里?”
沈致觉得萧仪这个所谓的哥哥仍是不讨喜得很,于是从甲板上回到船舱。正巧听见萧栖迟的话,抢着答到:“要是表叔能早些知道我们的行踪就好了。”
萧栖迟略有些不满:“为何?”
沈致却一派天真:“这样他就能早些来看我们啦。施青青她们要是知道我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表叔,肯定会羡慕死的。”
“咳咳”,萧栖迟重重咳嗽了一声,一把抓过沈致:“要是她们知道你有我这个父亲,才会真正羡慕死。”
沈致回过头,认真地看了萧栖迟两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微有些失落地说:“要是表叔是我的父亲,我肯定比现在长得漂亮些。”
沈江蓠没忍住,噗嗤一笑。
萧栖迟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才抓着沈致的肩头,认真说到:“你懂什么!男人就要似你父皇这般,才是有担当又有能力。你将来找夫婿,要按照我这个标准来找,懂不懂?”
沈致莫名所以地点点头。
船身轻轻一晃,靠岸了。
黄杨木搭的小码头。两边有雕花栏杆。码头上一个人也没有,落了些被雨水打下的绿叶和花瓣。
沿着石阶而上,两旁俱是枝叶累垂的绿树。上不多久,便见石刻大门,左中右三道。两侧皆是屋子。是下人起居之处。入得门内,视野骤然开阔。平地之上郁郁葱葱,乃是一片桃林。桃林后露出一两点黑色檐角。远远望去,西侧有一高楼,飞檐翘角,皆挂着铃铛。风起时,有清脆铃音。
桃林尽头有一带朗阁,四面通风,横着匾额:醉卧四时。
越过朗阁,再是池塘一片,架着一座拱桥。池塘一侧种着荷花。大片大片的荷叶之中,也有粉白的骨朵和早开的花。
过桥以后,有一带屋子。东西两侧,两个院落,平常并无人居住。从月洞门绕过,便见一座精致花园。葡萄架,蔷薇花。
花园后便是正房,也是沈江蓠与沈致日常起居之处。正房后又是一大片桃林。这片桃林背倚着山。有一条小道可蜿蜒而上山顶。能将岛上风光,无垠海面尽收眼底。
绿竹带人收拾出了池塘边的一座院落给萧栖迟和萧仪居住。他们对过是之前裴琅住了一晚的地方。
萧栖迟面上没说,心里却没少嘀咕。怎么说,自己与沈江蓠都是夫妻,现在不是破镜重圆么?怎么不同房呢?
可是他尚未摸透沈江蓠此刻想法,不敢轻举妄动。绿竹如此安排,他也就接受了。
晚饭氛围略有些奇怪。沈致平常是个话多的,可来时就被沈江蓠警告了,不许多言。于是认真吃了饭,就自己跑出去玩儿了。萧仪虽然肚子里憋着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气,可是对岛上风光很是好奇,也就放下碗跟着沈致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沈江蓠和萧栖迟二人。
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萧栖迟哪有什么心思吃饭?灌了两杯酒,眼神热切地望着沈江蓠。心里微微扯着痛。当日,沈江蓠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记着,伤我最重的不是这支箭,而是你!”这句话是跟了他九年的魔咒。
沈江蓠头上的白发像无声的控诉。他轻轻去牵沈江蓠的手,从前很多次一样,触手是熟悉的温软。
她没有缩手,任他牵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心中的伤痛和怨恨从离宫的那一刹那,就已放下。她还以为他会沉痛两年,然后忘怀,然后立后纳妃。她还以为,他们俩之间,已如如日而逝。
没想到,他坚持了九年。锁后宫,断情丝。他想必,是很不好过的罢。
“这九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有时想着想着,觉得心都要烂了。我不止一次许愿,只要你活着,我宁愿折寿,宁愿以命来换。”
“我怀疑过你。可是,那时,我想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我从未想过要杀你。那时,不过引蛇出洞而已。可是,我不该拿你当诱饵,也不该怀疑你。”
沈江蓠轻轻垂下眼睫:“我亦有错。我们都只相信自己,不肯将命运交给任何人。”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萧栖迟手上越发用劲,终于问出了甫见面时就想问的问题。他知道,他们之间感情仍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相衬。
可是沈江蓠缓缓抽回了手:“我要再想想。”
萧栖迟失望地放开手。夕阳渐渐投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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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计划被搁置。萧栖迟一行人在岛上住了好几天。沈致也从学堂里告了假,毕竟是父女相认。沈江蓠亦希望他们能多熟悉些。
暑气渐重。白日里,蝉鸣更让人心浮气躁。萧栖迟正摇着扇子在池塘边的水阁里纳凉。沈致端着一个玛瑙碟子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她将碟子往桌上一放,便乐滋滋地对萧栖迟说:“爹,你尝尝。这是用岛上特有的果子与乳酪一齐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