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一番话,直接将董白给吓蒙了,因为她从小到大,哪曾被人如此严厉地斥责过?当下小嘴一嘟,“呜哇”一声,哭着跑远了。梁祯也不去追她,若无其事地顺着走廊来到董府前厅。
前厅门口,站着一队董家的私兵,将前厅与董府的其他地方阻隔开来,要是不能得到他们的允许,别说人了,连飞虫也不可能进去一只。而这队卫兵的头子,不是别个,正是董卓的女婿牛辅!
“牛校尉,这是?”梁祯曾经将牛辅从轻车下“拉”出来过,因此两人之间,也多了一层换命的战友情。
牛辅是个重情义的人,因此,梁祯刚开口,他便将梁祯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今日所议之事,关系重大。德源一定要想好了再开口。”
“谢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酒。”梁祯朝牛辅打了个眼色。
交出佩刀后,梁祯方才被允许进入前厅,跟早上不同的是,此刻偌大的前厅之中,只有寥寥几人,分别是董越、段煨、梁祯、胡轸以及李孝儒,至于其他那些叫不上的军校,则一个也没了踪影。
但奇怪的是,董卓肥硕的身躯却迟迟不曾出现,倒是李孝儒表现得非常积极,不断地抛出一个个十分“震撼”的消息,这些消息大多来自雒阳,说话者莫不是朝中诸公,所说之事,虽听着纷繁复杂,但只需静下心来细细捋顺,便不难察觉,这些事的最终指向,都只有一点——帝位之争。
原来,当今汉帝有两个儿子,长子乃何皇后所生,称作“史侯”,幼子是汉帝的宠妾王美人所生,由董太后养大,称作“董侯”。若按“立嫡以长不以贤”的传统,汉帝之后继承皇位的,当是时年十三岁的长子“史侯”刘辩。
然而问题就往往出在这里,因为一来,刘辩是被道人史子眇养大的,而这史子眇虽说会些道术,能保佑史侯平安长大,但对于治国理政,那是几乎从不曾参与,因此天天跟着他的刘辩,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帝王之气”。
二来,董侯刘协乃王美人所生,王美人是什么人?是汉帝最宠爱的姬妾,而且是被何皇后毒死的!虽说汉帝后来因为张让等又是叩头,又是给钱才勉强饶恕了何皇后,但心中的气,又怎会因此消除?如此一来,汉帝对刘辩自然是“恨屋及乌”了。
但要立刘协为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刘辩的舅舅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大将军何进!何进这人,虽说没有率兵打过一场仗,但运气却好得吓人,一来,平黄巾的三名将,皇甫嵩、朱儁、卢植,都因为有士人的背景而不受汉帝信任,二来,太尉张温在中平二年一口气将帝国的野战精锐丢个精光。
可别小看了这两件事,因为前者证明,除了何进外,整个帝国再没有任何一个汉帝信赖之人,可以出面主持军务。至于后者,非但让汉帝无法通过战争将新一代的将才扶上高位来制衡何进,还迫使汉帝赋予何进更多的权力,以让他尽快“修补”好帝国因精锐尽丧而残缺不存的军事体系。
何进当然不是“大公无私”之人,事实上,谁也无法准备地统计出,他究竟通过主持这两项事务而在帝国的军队中安插了多少自己人。
汉帝正是感受到了这股不详之息,才再次将万金堂中的钱全拿了出来,以编练一支完全由他自己掌握的新军,由于这支军队的编成地在西园,因此它便被称作“西园军”。
但即便如此,西园军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制衡”何进,而不是“震慑”何进。因此,从大势上看,这帝位十有八九还是要落再“史侯”刘辩手中的。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撞碎南墙继续走”的野心家。在大部分人纷纷投向何进的时候,也有一部分人为了获取更加丰厚的报酬,而站队“董侯”刘协,而双方之间的拉锯,早在刘协挺过五岁难关的那一天就已经展开了。现在,汉帝病重,这拉锯战也随之达到了最高潮。
而董卓今天希望大家讨论的,正是在这愈演愈烈的帝位之争当中,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当然,边将参与朝争素来是皇权的大忌,因此,董卓也不便出面,所以这次“密谋”,便交由李孝儒来主持。
“董将军手中,握有雄兵万余,这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因此,哪怕我们想保持中立,也会被各方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选一棵大树以作倚靠,到时候兄弟们也好发一笔财。”
李孝儒耐心地向大伙解释着形势,因为董卓麾下的这帮大老粗,要么对形势一窍不通,要么就是一副只想守着自己眼下那一亩三分地的样子。对于遥远的雒阳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段煨多少有点士人气,他抛出了一个大伙都想得到,但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述的问题:“我听说,李斯临死的时候,对他的儿子说,现在即便是渴求在乡下牵着黄犬过日子,也不可能了。现在这日子,虽然苦是苦了点,但起码都有肉吃。而如果选了一棵大树,要万一这树是被蛀空的,难道我们的下场,会比李斯好多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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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校尉言之有理。但不知段校尉想过没有,昔日凉州三明威震西垂,可却依旧受到奸佞的迫害,先后因功获罪。今日之奸佞,远胜当年,而我们的功勋,却不足昔日三明的十分之一。诸位且想想,凉州三明尚且都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我们,还能好到哪里去?”
“我就是一粗人,别的什么都不懂。但只要董将军发句话,我董越,肯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梁祯虽一直没能打探明白董越的出身,但从他事事都追随董卓,从无自己主见的表现来看,他要么就是董卓的远房表亲,要么就是出身董府的家丁。
“皇甫将军素来与董将军不和,如果我们要明确表态,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防备皇甫将军。”胡轸托着自己的大方脸,忧心忡忡地看向西边的凉州。
李孝儒点点头:“确实,皇甫将军现拥军两万余,实力已经超过了董公。而他的立场,我们又捉摸不定。”
梁祯并不想对是否站队这事发表意见,因此,他一听胡轸这么说,便立刻顺着他的路,将话题从政治引到了军事上:“三辅是一马平川,对我们十分不利。而唯一的险峻之地雍城,又有皇甫坚寿的三千精兵驻守。这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扎在我们的后心上。”
胡轸对此的态度积极得可怕,梁祯话音尚未落下,他便拍着胸脯表态道:“若能给我两千精兵,我可保将军后路无忧。”
有时候,信息就是这么得来的,胡轸这话,起码暴露出了两个信息点:一、董卓的欲望已不仅仅是站队这么简单了,他似乎已经笃定主意,汉帝一驾崩,就立刻挥师东进。二、胡轸非常想得到兵权,因为,如果他手头上有兵的话,这话就应该是“愿率本部兵马”而不是“给我两千兵马”。
果然,段煨一下就听出了胡轸的意思,并旁敲侧击地拒绝了他的建议:“皇甫将军威望甚高,又素会用兵,且兼有陛下的信任。如果我们公开提防他,不久等于给了他口实。要是真打起来,两万多对一万多,我们是很难有算胜算的,何况,即便胜了,只怕也失去了与世家较劲的力量。”
“忠明说得有道理。所以,这就是我们要想的第二个问题。”李孝儒点点头,也算是代表董卓否决了胡轸的提议。
“皇甫将军远在凉州,驻守雍城的皇甫坚寿素来与董将军有旧,何不邀他来长安一聚?”梁祯隐去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这句话就是:在举兵东进之前。
“这倒是个好方法。”李孝儒笑了,同时向梁祯投来几分赞赏的目光。
今天的小聚,就到此结束了,表面上看似什么也没有定下,但聪明的人都知道,事实上,一切都已在今天定下来了。
将大伙送出董府后,李孝儒便风急火燎地去到后堂找董卓,以报告最新进展:“董公,段校尉在东进这事上,还心存疑虑。董都督说,一切都听董公的。梁司马同意东进,但表示需要谨慎提防皇甫嵩。文才想领军两千去防备驻扎在雍城的皇甫坚寿,但大家都不愿意抽调自己麾下的士卒给他。”
董卓随手从果盘上抓起一串葡萄,对李孝儒道:“我跟皇甫嵩,其实是一路人,都是这葡萄的根,董越、胡轸、段煨、梁祯他们都是附着在上面的葡萄串。他们虽然听命于我,但心中,却都有着各自的盘算。皇甫嵩也一样,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他带兵的时间太短,尚未拉起自己的嫡系罢了。”
“所以,这次的站队,就像分一只烤全羊,难就难在,如何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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