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特征,是狭长,东端至西端,有数千里的间隔。因此,而在东端,又分为南北两个地理单元,一个是位于陇山之中的诸郡,另一个,则是位于陇山之北的北地等郡。
而当初,郑浑与贾逵争论的迁民地区,就是陇山诸郡。这几个郡,就是与汉中邻近的武都、陇西、金城。此三郡共有居民两万余户,外加白马羌、氐部众数万。若是尽归刘备,不仅凉州,就连关中,也将永无宁日。
不过,在迁民之前,梁军还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从韩遂手中,占领该地。韩遂割据西州三十余年,在西州享有不亚于马腾的声望。而且,他还曾有大恩于白马氐王杨千万。因此,当梁军进入陇山的那一刻起,就遭到了山中的羌、氐民众的全力阻截。
羌人与氐人,尽管一直以来都被朝廷视作未开化的蛮人,但跟他们作战多年的将领都知道,若是哪个人,真敢带着这种思想上战场。那他一定会死得很惨。因为这陇山,本就是羌、氐人的家,他们熟悉这里的一切,而且经过与汉人三百余年的接触,这些当年的蛮人,也渐渐地学会了,如何用计,如何设奇兵。
“羌氐之人,样貌酷似,仅以头饰分辨部族。”马铁虽自幼长在凉州,但对于羌氐,也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因为就算是他,也很难通过羌氐人那杂乱的头饰,来准确地辨认出他们的衣着。
“阴平氐王强端,早年归降魏王,此番我军讨凉州,其亦派兵协助。然其服饰,就与仇池氐王杨千万部酷似。”
凉州复杂的地理形势,以及多族混居的局面,导致外人根本不可能在没有当地人归附及引领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进入凉州,并在那里站稳脚跟。因此,黑齿影寒到任伊始,就积极地通过各种关系联络凉州的豪强大人,以寻找盟友。
而强端的归附,就是凉州大人杨秋的功劳。
不过,紧接着,马铁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羌、氐之众,最惧强权,我军不妨颁布军律,若是主动来降者,有重赏,军至方降者,死。”
这一计的目的,其实就等于宣告陇山之中的羌、氐,要么主动派出自己的使者,前来汉阳向梁军投降,要么就做好与梁军一战的准备。因为,当梁军一月之后,从汉阳出击的时候,沿途遇到的任何部落,只要不是已经向汉阳派出人质的,都将被尽数从凉州的地图上抹去。
黑齿影寒就此计,询问了熟悉羌事的杨秋。后者想了一刻,而后建议道:“将军不妨多加一条,让这陇山诸部派健勇来汉阳。如此一来可以削弱韩遂、马超军力,二来,亦可加我军威。”
杨秋的回答,正中黑齿影寒下怀。于是,她当即以凉州刺史的名义,下了一道政令,然后让官吏带着它,挨个山谷去找氐人、羌人的部落,让他们在一月之内,派遣勇壮或人质,前来汉阳向大魏王宣誓效忠。要不然,等到梁军大兵一到,便是族中男丁尽死,女口为娼,族产充公的下场。
“羌、氐之习性,与汉相差甚远。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置这些羌氐民众?”郑浑是左冯翊,也是迁民工作的直接负责人,因此他赶在第一批迁移的民众启程之前,便找到黑齿影寒,以商定迁民大计之中,必然会遇到的重要问题。
羌氐虽然不似北方的匈奴、鲜卑等,但也是居无定所之人,其人在山者,则靠渔猎为生,在草原者,则以放牧为主。但无论是那一种,特点都是分散且居无定所。换句话来说,就是难以找到他们的主力,并一举歼灭。因此,将这些部落从山岭荒原之中迁出,并勒令他们改变生活习俗,由居无定所的渔猎生涯,转向定居生活,而一旦这些部落走向定居,那日后无论是征调还是收税,都将容易许多了。
“在左冯翊、右扶风辖地,划出田地万亩,供其居住。免其三年赋税,拥护朝廷者,选为长老、族长。反抗者,杀无赦。”
羌氐部落直至现今,都依旧保持着以血缘氏族为纽带的群居方式,他们的首领可谓是万世一系,在部落之中,拥有至为崇高的权威。因而,若是不能趁机削弱他们对族人的权威,那么即便此刻能够依靠梁军强大的武力,让他们顺从,日后一旦梁军军威下降,羌氐的反叛,便会接踵而至。
而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想办法,破除他们原有的生活方式,以削弱羌氐尊者对其部众的影响力,换句话说,就是让这些部落中的人,对他们的首领离心。那么,如何做,才能让他们离心呢?答案是:开放上升渠道。
不错,任何部落之中,都不缺乏郁郁不得志的野心家,他们或碍于血统,或碍于能力,或碍于时运,而不得不长期沉沦在,被他们认为远不如自己的人之下。因而,黑齿影寒现在所做的事,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建安二十三年春,强端亲率一万多氐人兵士,从阴平赶到汉阳,准备参加对显亲的氐王杨千万以及韩遂等人的决战。同他一并前来参战的,还有数千羌人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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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梁军步骑三万,外加羌氐义从万余,浩浩荡荡地向显亲前进。不过,此番行军,却饶是耐人寻味。因为黑齿影寒并没有让熟悉羌氐事务的杨秋率部作为前锋,也没有让马铁、马休两兄弟打头阵,而是让那数千羌胡义从作为前锋,乌泱泱地冲向显亲。
“将军,这些羌人,皆是畏惧魏王威名而至,见胜便一拥而上,见败,便一哄而散。”杨秋颇为忧心忡忡地找到黑齿影寒,“以他们为前阵,秋实在担忧,会冲乱我军大阵。”
杨秋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因为陇上山地众多,道路狭长,四万多步骑便连绵数百里。而且,前后部之间,极难互相支援。也就是说,前锋遭到袭击,紧随其后的中军是难以支援的,若是中军遭到袭击,前军、后军也是难以及时来救,至于后军遭袭,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也是无能为力了。
“杨千万等人,畏惧强者,而轻视弱者。若是以武安军为先导,我军必胜。可首战告捷之后,千万等必然一哄而散,若果真如此,我军想一举平定韩、马,便难以。”
黑齿影寒酷爱对弈,哪怕是在行军之中,也不例外,可能是因为这对弈,不仅能够帮助她维持思维的清晰,更能帮助她,理清当下形势的缘故吧。
杨秋听了黑齿影寒的话,又反复打量着棋盘上的黑子,这些黑色的棋子,纵横加错,看似杂乱无章,但实际上,却是占据了棋盘上的大幅空间。相反地,那白子,虽然拧成一股绳,但所占之地,与黑子相比,却是差之甚远了。
西州的生活方式,迥异于中原,而汉人在此,又是少数中的少数,因此虽然汉军兵力强大,但却总是不能在此长久维持,因此一旦汉军撤退,那些被打散了的羌氐部落,便会卷土重来,扰得边地百年不得安宁。
“今日,难得韩遂集结大军于显亲。我军正可将其,尽数歼灭。”
果然不出黑齿影寒所料,前锋的羌人义从,在韩遂部的奋起反击之下,不过两天,便宣告败退。羌人的败退,令韩遂军士气大震,不仅是韩遂,就连西州的羌氐部落,心中对梁军的畏惧之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羌人义从战败后,羌氐部落,多有投靠韩遂者。”
梁军颁布的迁民政令,自然是能激起羌氐部落心中的不满之情的,只不过,此前他们碍于梁军的声威,而不敢不从,但此刻,梁军首战告败,他们自然也就敢将不满之意,落实到行动之中了。
“投靠韩遂的羌人,多居住在长离一带。若是我军以精锐步骑突袭长离,韩遂军中之羌兵,必然惊恐。到时,韩遂必定举兵去救长离。”杨秋说着,将一只兵俑放在沙盘上的长离之地上,而后手指一点显亲,“韩遂离去,我军主力,便可突进显亲,一举歼灭杨千万。”
“将军此声东击西之计,果然妙哉。”黑齿影寒眉开目笑,当即抓起军令道,“就劳烦将军与马休将军,率兵前往长离。”
“诺!”
杨秋、马休二将当即率领本部兵马五千余,以及氐王强端拨来的两千氐兵,一共七千余,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地扑向长离羌屯。
长离羌屯距离显亲,约有两百余里,中间多有山地戈壁,消息往来十分不便,因此,即便杨秋等人大张旗鼓地杀向长离。但当韩遂收到长离遭袭的消息时,杨秋等人也已经在长离“闲逛”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这一天一夜之中,长离就像一座敞开了大门的金库,任凭七千汉羌氐军士蹂躏。每个军士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长离是韩遂军中的羌兵的家,他们的妻儿老少,全都在此。故而长离遭袭的消息一传开,羌兵便是人心惶惶。而且,这些羌兵的军纪,可是远远不如韩遂部下的汉兵。他们心一乱,便自动脱离序列,在几个有声望者的率领下,从显亲赶赴长离,试图营救他们的妻小。
韩遂虽然知道,这一切,全是梁军的阴谋,其目的就在于劳动自己,进而在自己疲倦之时,将自己击败。但怎奈,他的部曲之中,多是羌人,他们一旦脱离,那自己也就难以招架梁军了。因此韩遂尽管明知是计,也只能硬着头皮,率领大军赶去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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