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破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靠在三姐身边。窗外月色凛冽,在雪光下分外迷人。
我问三姐,「以后我们怎么办?」
她说:「别担心,我求过菩萨了,她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就算接下来永远都是大雪封山,我们也能走出一条路来。」
她没说错。
3
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三姐带我进了城。
我们从这座小城辗转到那座小城,做过服务生、洗头妹,在市场里偷过肉,也跪在路边讨过钱。
也是心虚,每当看见有人穿着警察的衣服走过来,我俩都吓得转身就跑,能躲多远躲多远,住的地方也换个不停。
那段日子的确动荡得厉害,几乎把她攒下的那些好玩意儿都给变卖了个精光。可是就算再穷,三姐也不许我去偷东西。
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收了母亲留给我的针。
但我不恨她,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我们搭上的每一班车,都是一路往南,直至彻底把燕北完完全全抛之脑后。
暂时安顿下来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三姐找了家洗浴中心上班,白天在前台收银,晚上到舞厅跳舞。
她还是很漂亮,经历过的事情没有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双瞳孔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我谎报了年龄,在一家小饭馆的后厨里洗盘子,晚上去夜校上课。
在燕北那几年,我跟着同龄的孩子上过学,多少有些底子,所以学得很快。
三姐很为我骄傲,把我带去洗浴中心的饭堂里吃饭,总喜滋滋地跟别人说:「这是我妹妹,脑子可聪明了。」
洗浴中心的老板姓黄,赶时兴要别人叫他「黄总」。
他挺有香港电影里老大的风采,总是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头发抹得油亮油亮。
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三姐,只有对三姐说话时,才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还有点含情脉脉的,看着有些好笑。
三姐在男女方面早已经看得很清楚,自然有一万种办法来钓着黄老板。于是我时常看着黄老板给三姐带来各式各样的礼物,又开车带着三姐去兜风。
三姐只是天真地笑着,带着那股原生的娇憨跟他打打闹闹,把蓬松的黑发扫到他脸上。
我悄悄问三姐,「喜不喜欢黄老板?」
三姐一笑,「我喜欢他什么?我喜欢他喜欢我吗?」
我很错愕,从未受到过男性宠爱的我,一直把这种热爱式的赞美当作某种珍贵的东西。可显然这在三姐看来,统统不值一提。
她漂亮,丰满,像是生下来就该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人物。而我干枯瘦弱,面目平庸。
我时常幻想如果有男人会对着我温柔地说话,那该是什么感觉?
哪怕是像黄老板那样的人,如果他会真心诚意地喜欢我,我应该也会因此而感到快乐吧?
「你给我记住,」三姐对我说,「男人总归是靠不住的。他们所谓的爱,不过是分为『能睡』或『不能睡』罢了。别把他们想得多么高尚,这种人,到了床上都一样的。」
我听着她轻快的话语,只感到汗毛倒竖。
而镜子里映出她有些悲凉的笑意,只穿了一件内衣的上半身,雪白而丰满的肌肤上,透出一阵阵好看的玫瑰红。
我想我还不足以去理解她话里的深刻含义,只能肤浅地感受到,黄老板根本配不上她。而她自有一番资格,去对别人的示爱挑挑拣拣。
人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好景不长」,可惜它又总是如此真实的写照。
那时夜校推荐成绩好的同学进入普通高中学习,我报名参加了考试,很快拿到了资格。但入学需要填写详细的户籍资料,办理身份证件。
三姐跟我这时候才慌了神。
曾经我们一路狂奔,背井离乡,全然忘却了自己丢弃的一切身份。如今想要重新证明自己是谁,变成了最大的难题。
于我而言,放弃这次机会倒也没什么。
可三姐却很不甘心,她一直说就算现在不解决,未来也一定是个疙瘩,所以这道难关一定得过。
我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法子,后来才知道她去求了黄老板。旁人说,黄老板是个能「通天」的人,只要他想办,什么假身份、假背景,那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三姐问他,「是不是当真能办,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