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小蛋糕就有点看人下菜碟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这下料工还不好招,这年月但凡脑子正常的大闺女谁也不爱往这成吨成吨的虫子里钻。
这厂长跟手底下人一合计,还得从外头招人。
起先厂长挺实诚用招下料工的名义招了几批人,可招来的女工一听这工作一看这虫子,要么是立马当场撒丫子跑了路,要么是没几天就没了人影,反正谁也受不了这刺激,谁都干不长。
这时候小蛋糕已经处在了断货边缘,上千万的单子一直供不上货,这买卖眼看就要危在旦夕。
厂长这活络脑子又转了一转,索性改了幌子,用招女秘书的名义来招下料工,就想着半哄半骗半绑架,先找几个年轻大闺女把这料下了,先把给经销商赊下的单子补上,这才阴差阳错找到了我们头上,闹了这么一出大逃亡。
厂长受审的时候也是一脸委屈说,就想着那一晚上先把料凑齐了好出货,全村老少都指着这批货吃饭呢,可谁承想偏偏遇上了这么两个刺头儿,把一个村子整得鸡飞狗跳,全村老少也是憋了火没搂住,硬生生演成了一场全武行……
老首长把事儿查得挺详细,表哥把前因后果讲得挺清楚,我也听得挺明白。
一场生死大劫仅仅是因为一个民营食品加工厂莫名其妙的产能困境,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听着这恍似电影剧本的故事,原本的一腔怒火突然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表哥倒似乎是记了仇,一直对这事儿念念不忘,一直打电话要老首长办死了自恋狂厂长这小子。
老首长的态度挺值得玩味,起先几个电话的时候态度特明确,拍着胸脯说,你是我的兵,你弟弟也是咱自家人,咱不能让自家人受了委屈。
那几天表哥同样拍着胸脯跟我说,表弟你等着,这次自恋狂这小子肯定轻不了。
可之后的几天,老首长那边又没了消息。
表哥是个急脾气,又打了电话。
这次老首长突然变了话风,说再等等,事情还在调查,暂时不能下结论。
表哥当时没回过味儿来,傻乎乎地说,首长,咱就从那虫子入手,小蛋糕里加虫子,这食品安全就有问题啊。
老首长说,那加工厂的虫子其实就是一种普通的面包虫,当地食品检测研究所做了检测,除了蛋白质含量高一点儿没啥特殊的,根据食品安全法,这种面包虫是可以用的。
表哥还没转过弯儿来,死咬着不放继续说,那用大闺女当下料工,这肯定不合法吧。
老首长说,当地食品检测研究所又做了调查,说是这是一种古法工艺,女孩子一般流汗少,下料的时候比老爷们儿干净,因此对虫汁的污染也就相对较少,还能让虫汁中的微生物种类更多,可以大大提高小蛋糕的鲜味儿,从理论上来说也是科学的。
表哥毕竟是大风大浪里摔打出来的老社会,这脑子再笨现在也开始明白过来,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表哥当时红着眼拿着电话说,老首长,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自恋狂那小子有动作了?
老首长在电话里沉默了一分钟,最后才意味深长地对表哥说,这食品加工厂眼看越做越红火,已经在市里挂了号,市里还专门又给这厂子批了一块地,准备扩大规模打造品牌,把这厂立成全市食品行业的一个标杆……另外,真要深究起来你这职业也是个模糊地带,二柱子,我看这事儿就过去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解了吧。
表哥的小名就叫二柱子。
表哥那天愣愣地挂断电话之后躲在病房厕所里连抽了三根烟,熏得病房烟雾感应器报了警,护士医生拿着灭火器冲进来摁住表哥一顿猛K,表哥低头听着掐了烟,一声没吭。
直到护士医生们出了病房,表哥才红着眼走到我跟前,啪啪两下连甩了自己两个嘴巴,一米九的汉子扑在我床头哽咽着说,表弟,表哥没本事,咱和解了吧。
我看着表哥脸上的巴掌印子,硬挤出一丝微笑说,表哥干啥啊,让我说早就该和解了,我这条贱命换点钱不香吗,还计较啥啊,佳佳快上学了吧,赚了这钱我给佳佳凑点买学区房用……
佳佳是表哥的闺女,明年就上一年级。
表哥怔怔地看着我,红着眼圈沉默了一分说,艹特么的学区房。
我笑着没接茬。
我有当老鼠的觉悟。
光照到的地方,老鼠们总会觉得刺眼。
谅解书是在病房里签的,那天自恋狂厂长带着大狗熊和司机这两个左膀右臂,三个人那天来病房的时候穿得格外周正,一水儿的黑西服黑领带黑皮鞋配白衬衫,一人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三朵白菊花整整齐齐放在了我床头上,一见我便是二话不说来了个三鞠躬,厂长的新秘书在一旁喊着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秩序一点儿不乱。
当时模特甩着大蒜脑袋就骂上了,说你们这是看病人啊还是出殡啊,有你们这么打扮的吗?!
自恋狂厂长也委屈,说我们这是特地聘了礼仪老师学的,就是想表达我们悲伤的心情。
我知道这自恋狂厂长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没计较。
我笑眯眯地说,厂长,恭喜发财啊。
自恋狂厂长也笑眯眯地说,哪里哪里,也恭喜陈老板发财呀。
大狗熊说,哥啊,咱不打不相识,我这两天老琢磨你这人老觉着得劲儿,你这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