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还没在意,只是觉着公主派到永耀斋来的侍婢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是不曾见到那张熟悉的小脸,以为她忙于琐事,不便前来。
直到公主亲身驾临永耀斋,依然不见她的身影,他才惊觉她那日的话是应了真的。
身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本当伴公主左右,寸步不离,却一连几次不见其人,这还不叫人觉得奇怪?
怪则怪矣,他身为将军,耀王爷的守卫也不便询问公主殿一个小侍婢的闲事,只得选择噤口,尽可能忽略心头蠢蠢欲动的探究之心。
这日,公主殿下陪耀王爷同用晚饭。菜摆了上来,公主却叹起气来。
身为侄儿,耀王爷忙关切起来:“姑母,哪道菜不合胃口,我立即叫人撤了去。”
“不是,我只是有感而发。”段涟漪拿筷子指了指当中一道菜,“素耀,你可知这道菜的名字?”
段素耀细瞧了去,“这道菜似一只五彩缤纷、展翅开屏的金孔雀,当叫‘孔雀开屏’吧!”
“是了,确是取其形起名为‘孔雀开屏’。它是用云腿、鸡肉、牛肉、米线,煎制成的蛋卷和各种时鲜蔬菜精工细作而成的。吃法也讲究,取碗用酱油、醋、辣子油等数十种调料调合均匀,待吃的时候,将调料倒进盘内,和这些菜拌匀后便可吃了。吃起来香甜麻辣酸,五味俱全,十分鲜美爽口。”
段涟漪侃侃而谈,听得一众面面相觑,段素耀最是不解,“姑母,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同侄儿聊起食之道来了?”
“你知这道菜是哪里出的吗?”她自行作答,“是彝族,同你那日吃的密所做的烙锅一样,是彝族的特色菜肴。”
姑母年纪虽轻,却深得祖父的真传,对人对事看得深远、透彻。段素耀知道姑母绝非随意提及此话,定有她的深意,“姑母,您对彝族有何见解?”
“素耀,你是熟知我大理段氏王朝开国历史的。晋天福二年,我们的祖先,出身白族的通海节度段思平以‘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为口号,联合滇东三十七部的反抗势力,驱逐杨干贞,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理,亦即段氏大理。自此白族彻底统治滇国,而彝族只能为奴为婢。”
她望着面前这道“孔雀开屏”忽而叹息:“近来我常想,若当初统治大理王朝的不是我们白族,而是彝族,我们……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姑母,这些话又从何提起呢?”
无论如何,今日坐在大宝上的确是白族段氏,被奴役入宫或为宫人或为奴婢的确是彝族人士,所有的可能都不存在,他们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第二章 绞荷包惹来泪满襟(2)
段涟漪自然也明了,只是——“素耀,你知道这些侍候你的宫人侍婢进宫前姓甚名谁吗?”
段素耀微愣随即笑开来,“侄儿还真不知晓,他们被送到我面前来,长宫人随便取个吉祥名,我唤着顺口便叫了,若是不顺,再随便取个安上便是了。”
“也是,我只知道那个侍候了我好些年的侍婢叫‘密所’,至于这两个字怎么写,她原来姓什么,我全都不曾留意过。”将筷子搭在那盘孔雀开屏上,她抬了抬指头,“密所很喜欢她族内的菜肴,这几日她说身子不适,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这道菜送去给她吧!”
“姑母疼惜奴婢之心还真是叫人看了心暖,难怪姑母身边之人各个忠心,比旁人更是贴心。”段素耀召来宫人,“取食盒好生盛了,找个妥帖之人亲自送到公主殿给密所侍婢。”
“我去吧!”李原庸主动接过了食盒,向二位主子告辞:“公主殿下、王爷,请慢用,我去去就来。”
目送李原庸离去,段涟漪会心地弯起了嘴角———她要的,正是他这句话。
主子出了殿,没了镇宅的,这公主殿也散乱起来。
宫人、侍婢各做各的活,或是用饭尝点心,或是做着手中的活,各取其乐。李原庸转了半天也没见到密所的身影,实在无奈只得寻摸个人问了:“我是永耀斋过来的,公主殿下命我带了点东西过来交给密所侍婢,她人现在何处?”
被抓到的侍婢手一遥,指向西边厢,“这几日,密所姐姐身子不爽朗,这会儿约莫在自己的屋里躺着歇歇呢!奴婢去叫她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了。她的屋是几房?”她当真病了,不是为了他那日的话才避而不见?
李原庸循着那侍婢指的方向一路走去,终于见到了挂着西七房的石牌,照刚才那侍婢所说,密所就当住在这里了。
李原庸本想敲门,却见那门虚掩着,窗棂更是大开。他透过窗向里探了探,她就歪在床榻之上,看样子睡得正香甜。
不忍心吵醒正熟睡的她,李原庸提着食盒放轻了脚步便走了进去。本打算放下食盒,便退出去。抬眼却见到床榻之上的密所被也不曾拢上,和着衣便睡了。这样岂不是要着凉害了病,李原庸扯过被子想替她掩上,这一低头竟发现她眼角沾着泪光,枕巾更是湿润了一片。
她哭了?
那么爱笑的人怎么偏偏在熟睡时落了泪?
他顺着她探出的手臂望过去,她的手心里放着一个荷包,已绞了一半,残破不堪地歪斜在她的手边,已是坏了。
他认得那荷包,正是那日她呈到他手上,遭他拒绝之物。
想来,这些年,在宫中虽贵为将军,供奉也是不少,想要讨好他的、奉承他的,什么好玩意不曾奉上,却不曾有人用心为他亲手做过什么物件。她的心意被她亲手绞坏,这当是种何样的心情。
李原庸看着看着,不觉伸出手来摩挲着她手心里被绞坏的荷包。这一拉扯惊得床榻上熟睡的人微微睁开眼眸,他下意识地一把夺过那个荷包塞进怀袖中,再一抬眼正对上她盯着他的眸子。